将军辞(344)
大将军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帅帐中,脸色惨白得过分,直到这会儿才敢卸下一身寒意和杀戮,目光落寞地盯着桌角发呆,若非还强撑着一口气,怕是凝神丹再有奇效,都不可能在一重重打击下熬到今日。
帐外小兵出声,“启禀将军,一名自称纯一的和尚在军营外求见。”
苏辞的睫毛轻微动了动,一口回绝,“不见。”
谁知半柱香后,那秃驴竟自顾自地闯入了帅帐,也是,论武功纯一怕是和全盛时的苏辞不相上下。
纯一大师一身脏得发黑发亮的衣袍,风尘仆仆地进来,还没忘家人的矜持,先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阿弥陀佛,贫僧拜见大将军。”
苏辞兀自坐在,低眉擦拭着掌中的难全剑,“擅闯军营可是重罪。”
纯一笃定道:“将军从不是如此迂腐之人,不然贫僧早死了多次。”
苏辞始终未抬眼看过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你吗?”
这秃驴也是高僧界的一朵奇葩,贪财抠门,邋遢荒唐,更不喜清规戒律,爱四海游荡,除了长得清秀出尘,怎么瞧也不像个称职的和尚,但心里装着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好,待百姓是真的好。
苏辞:“因为你求的事情,我不会答应。”
纯一双手合十,心中颇有愤然,“贫僧听闻大将军立下屠尽六十万大军的重誓,又血洗韶涵城,特不远千里来劝谏,谁知刚到军营又得知您要斩杀五万降兵……贫僧斗胆问一句,当年东海城墙之上力保万民的苏辞可还在?”
“……”
良久后,苏辞只是低眉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你就当她死了。”
纯一:“将军……”
苏辞将难全剑咣当一声拍在桌子上,杀意四溢,“只要是脚踩在我北燕国土上的敌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纯一:“可他们已经归降了,您昔年血染敌阵为的是百姓,今日为的却是残杀。”
他是担忧,担忧这人真的一念坠魔。
若她成魔,世上还有谁能渡?
苏辞抬眸望他,目光多了一分视死如归的坚定,淡淡道:“纯一,你真的懂吗?”
和尚一愣,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苏辞收起难全剑,缓缓起身,目露凉薄,“人我依旧会杀,杀伐之名我也会担着,罪孽深重我不在乎……我要每一个践踏我北燕城池的人都心生忐忑,我要每一个屠杀我北燕子民的人都胆战心惊,我要立威,要以今日之血流成河为北燕日后百年的太平铺路……”
她不在乎后世怎么评说,说她残暴成性也好,嗜血如麻也罢,但她能为百姓铺出一条通往安宁的路。
纯一:“您的方法太激进了。”
她悲凉一笑,“纯一,我以后守不了南境了。”
这一句话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苏辞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帘外又起的大雪,“淳于初有句话说得对,我与他皆是乱世的一把剑,而持剑者是利益纠葛的人心,我们毁不掉恶念丛生的源头,所以只能折断剑,用最蠢的方式――以杀止杀,玉石俱焚……也许,当天下再无杀神,当家国再无需将军,当世人忘了苏辞,就是能迎来真正的盛世太平。”
岁月需要抹杀掉的不过一个苏辞――将军死,天下定。
纯一和尚呆住了,他自幼聪慧,修佛多年,本以为通晓世事,唯这一刻挠着秃头,似乎参不透了,满腔肺腑之言呼不出一个字――他好像更困惑了,又似乎懂了,懂了大将军当年在佛前说的那番话。
他瞧着苏辞走出营帐的背影,只觉得天下苦了这人。
赵云生在苏辞出帐后,迎了上来,低声回禀道:“将军,除斩杀了几名官职较高的将领,那五万降兵已悉数驱入西南山林,若他们知趣,自会翻山离开北燕,若是不知,黎清已带了火琉璃紧随其后。”
“知道了,对外就说,皆被坑杀了。”
“是。”
北燕史书有记,燕帝十一年二月末,大将军坑杀五万敌军于西南山林,血腥之气传百里,乌鸦绕山十日不绝……楚梁大骇,银雀城守将不战而逃,军心不稳,趁此良机,苏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燕关。
至此,北燕十城皆已夺回,十万苏家军与楚梁联军对阵于燕关城下,战鼓雷鸣,声势震天,这场诸国争雄的百年角逐归于南境,终要做个了断,大战一触即发……
第80章 穷途
嗡的一声巨响,火琉璃在城下不远处炸开了花,虽说最倒霉的是敌军,但也把城墙上半数将士震得四脚朝天。
陆非厌一个没站稳,头朝墙砖磕去,若非头盔护着,定磕得头破血流,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晕得想吐,“哪个王八羔子把火琉璃扔得这么近,想连城墙一起炸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