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辞(258)
最后一句话是掌事宫女哭着吼出来的,仿佛一个被主人遗弃的可怜虫,哭得泪眼婆娑都换不回主人丝毫的怜惜。
苏辞弯下身,叹息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眸子却是凉薄的,“哭什么,我从刚出生起便一直被人遗弃,像宿命一般从未逃开过……对了,这参汤里的毒可会致命?”
掌事宫女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虽不知她问这个有何用,但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啊……”
门口的侍卫传来一阵惨叫,双双毙命。
一袭银白盔甲的人宛如神邸,破门而入,把这大雪天的寒意也卷席进屋,唯那人冰冷的眸子在看到苏辞的那一刻,亮如星辰,璀璨如月华。
悲催的掌事宫女见来人甲胄上皆是鲜血,哭的更厉害,吓得蜷缩到了墙角。
“你来了。”
苏辞的声音平淡得像一盏清茶,陈年的放置后让甘香消弭,唯余一点苦涩。
她扔下帕子,未抬眸看来者一眼,只是从容地坐回棋盘前,“和我推算的时辰一样。”
案上的冷暖玉棋子已厮杀过半,彼此的利剑都抵在对方的胸膛上,胜负未分。
淳于初从宫门浴血杀到寝宫,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辞……”
“喝茶吗?”
案边的人一袭尊贵典雅的宫妃华服,红衣之上锦绣栩栩如生的鸾凤,繁琐的金线花纹在烛光下如水波流光般生辉,姿态慵懒肆意,尤其是凤冠浓妆点缀之下,简直美到惊绝狂妄。
苏辞睨了他一眼,轻笑地放下茶壶,像闲谈般道:“看来是不想喝。”
淳于初微微皱眉,他不习惯这样的苏辞,虽然冷傲寡淡如旧,但举手投足间如同掉进了世俗的染缸,一颦一笑沾了纸醉金迷的奢华,高贵到疏远,疏远到拒人千里之外。
“阿辞,我来晚了,跟我走可好?”
那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让美人轻蔑地挑眉,唇角笑意中的嘲讽掩都掩不住,“我为何要和你走?”
淳于初眸子一暗,心都凉了半截,“阿辞,我知你气我恼我……”
“你说错了”,美人厉声打断了他,惬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棋子,笑语嫣然道:“我不气你不恼你,而是……恨你……”
这世上最凉薄的不是刀剑,是含笑诛心。
淳于初低眉,生生受着那人在心头剜的一刀,苦笑道:“都好,只要肯你和我南楚,捅我一刀解恨我都认。”
苏辞眸子凉透了,“我不会再和你回南楚的。”
“阿辞,纵你再怨,也要为孩子想想……”
那祸国殃民的贵妃笑了,“难为楚皇陛下不远万里来接我,原来是得知骨肉流落在外,惦念得紧。”
“并非。”
砰的一声,案几上的茶壶摔碎了,“并非?难道陛下不知道拜你所赐,孩子生不下来吗?”
她护在小腹上的手攥成拳头,颤抖得像有人在嘲笑一个母亲的无能。
淳于初语噎了。
烟云轻之毒终究是南楚皇为儿子下的,那万般阴差阳错的源头竟真站着个他,当真应了那句“拜你所赐”。
苏辞心痛于他的默认,嗤鼻一笑,“我不自量力地撑到今时今日,就想代腹中骨肉问一句……楚皇陛下如今覆手天下,可算志得意满?又欲脚踏多少将士百姓的尸骨一统山河?”
“我没有。”
“褚七……”
五脏六腑翻涌的血气惹得她咳了起来,衣袖带翻了棋盘,哗啦落了满地的玉子,像流离失所的爱恨,无从拾起。
“阿辞”,淳于初担忧地上前扶她,被她果断闪躲开,“你为何不肯再信我一次?”
难怕最后一次。
可偏偏那人信得太多了。
苏辞扶着桌案,嘴角的血迹滴落地上像妖冶的曼珠沙华,咳得眸子通红,落下两行泪,竟笑了。
“当年浴雪前来说要献计效忠是你,许我盛世永不相负的是你,陪我绕过红绳千匝的也是你……褚七,毁了这一切的还是你。”
淳于初单膝蹲在她跟前,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满眸的心疼,“阿辞,没有毁,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解释给你听,只求你最后信我一次。”
走?天地之大,她一回眸竟看不到一个于炊烟中唤她归家的人。
师傅,你若还在世多好,我们不做忠臣,不做良将,四海为家,也不孤凄。
苏辞扶案的手指触到那碗参汤,指尖微凉,收敛所有悲痛,最后拿这荒唐的一生和老天爷赌了一场。
“我只问你一句,那封信是你亲手写的吗?”
那人眉头深皱,沉默良久后,道了一字:“是”
像有什么痛楚从心底碎裂开来,涌入经脉骨血,洗刷每一寸皮肉,疼到麻木无知,百转千回后输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