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辞(243)
那袭烈火红衣在帐外一站,仿佛有地久天长的架势,又似只要求得一个答案,便会烟消云散,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寻不见。
可叹,人这一辈子总有固执己见的时候,运气好能遇见过个志同道合的,运气不好,不过一句“痴心妄想”罢了,谁一辈子能谨小慎微,无行差踏错的时候,从生到死的克制未免憋屈。
待到苏辞身上积了一层雪花,听雨才从帐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皱眉地呈给她,竟比谁都一脸苦大仇深。
信封上摆了一枚小巧的同心结,在大雪天里格外显眼,是成亲前某个神志不清的傻子央求苏辞编的,大将军那双提惯□□利剑的手费了八辈子劲才编出这歪七扭八的玩意。
苏辞见之,心头像被刀开了个口子,温热的血细水长流地滴到冰渊里,血腥味里透着甘甜,原来在一碗人间烟火里加了真情是这般滋味。
听雨不得不狠下心,恭敬道:“王妃应该认得殿下的字迹吧。”
那人淡色的眸子落在信封上,缓缓接过,拆开后入目一行俊逸飞扬的字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何其潇洒,何其恣意,何其疏狂,那般轻描淡写……
常言道,这世上最好的戏子多是刻薄,一颦一笑一抖袖,就是一出纸醉金迷的闹剧,但看客入戏太深,哭得稀里哗啦,未免糊涂荒唐,而那顾盼生情的戏子反倒分外清醒,独善其身……
所以说,戏子薄情,薄如一面,切莫当真。
苏辞那双星辰璀璨的眸子碎透了,只剩残破的一湾星河水,光亮消弭殆尽,空余一抹不深不浅的笑,瞧不出丝毫悲喜。
她将同心结收入衣袖中,任那封信从指间滑落,搁浅在雪地里,走得决绝,再无犹疑。
大将军一生从不拖泥带水,辗转回首唯这一次,却被辜负得干干净净,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离开军营后,苏辞浑身发冷,扶着一棵树呕吐起来,这次竟吐出了几丝血迹,然后无所事事地擦了擦嘴角,下意识握紧袖中的同心结,竟像割心一样。
愿来世为俗夫,浪遍大江南北,唯不再与君相遇。
扶苏澈担忧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人,本想立即带她去找大夫,却听身后一个稚嫩的童声道:“姐姐,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小童带着结海楼的侍卫急忙追在后头,蹙眉道:“小短腿你慢点,别摔着……”
王府出事后,流夏丫头一直被苏辞交给小童照看。
她迈着小腿跑到苏辞跟前,心疼地掏出小手帕给她擦着嘴角,然后又跑到小童跟前,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朝他伸手道:“药。”
“什么药?”
“就是你们结海楼吃了能包治百病的药。”
小童皱眉瞅了眼苏辞,无奈道:“将军是心病。”
“我不管,给我药。”
小童对丫头一直纵容到毫无原则,掏出怀中那颗爷爷送他的起死回生的补药,虽然肉疼得紧,但不妨碍他败家,出息!
丫头立马捧着药丸给那半死不活的人服下,“姐姐,落云昨日和我说你不会回来了,你不打算要丫头了吗?”
苏辞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强撑起精神,“怎么会?我答应木大夫会照顾你一生的。”
流夏从不黏人,唯独对苏辞,大抵这世上除了苏辞,她也没亲近的人了。
“那姐姐带我一起走好吗?”
小童闻言,顿时慌了神,想拦又不知该说什么,“小短腿,你……我……”
苏辞目光犹疑地扫过两个孩子,“丫头,你想好了吗?”
岁月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亦深亦浅,时辰到了,刚好走散。
“那个……欠你的药丸,以后还你”,流夏最后看了眼小童,流转的不舍很快收敛起来,甜甜笑道:“想好了。”
多年后小童依旧记得,那天一袭红衣的苏辞牵着瓷娃娃似的小女孩儿,渐渐消失在雪地里,人事自古无常,一个转身便是一场此去经年,相逢不可期。
……
和黎清会合后,两大一小暖烘烘地挤在一辆马车里,那一朝丞相负责在迎雪驾车,劳碌命得很。
“不是我说,丞相大人你咋一个火琉璃都没炸,真不爽。”
黎清抱着小流夏,揉着她的小脸蛋,喜欢极了这粉雕玉砌的孩子,惹得流夏对苏辞投出求救的目光。
苏辞服了药后有些好转,可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五脏六腑溢出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却不言语,把遭罪的丫头从黎清手中解救出来。
半条命都踏进棺材的大将军仍改不了操心的命,见孩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忧心道:“为何不愿留在小童身边?他待你不好吗?”
方才离开的时候,那素来爱装深沉的小屁孩差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