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辞(178)
淳于初倒是不在意,笑道:“我之前与你说过,我在寺里长大,便是此处护国寺,方丈是我授业恩师,将一生武学倾囊相授,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不,他比我那混账的父皇强多了。”
他边说,边拉着苏辞穿过重重院落,眼角染上喜色,像是要带她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亲人,最后二人停在一座庄严的佛殿前,殿中传来阵阵佛号声和木鱼声,礼佛还没结束。
淳于初二话不说直接跪在殿前,行的是晚辈之礼,“阿辞,你若累了,就去旁边先坐会儿。”
大抵是苏辞很少见他那般从心而发的喜悦,竟叹了口气,陪他一同跪在了殿前。
淳于初一喜,“你不是不信佛吗?”
“我跪的是这佛门下庇护的苍生。”
淳于初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人从来是嘴硬心软。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大殿的礼佛声才结束,殿门徐徐打开,不少僧人缓步离开,最后走出一位年过古稀的老方丈,连眉毛都花白了,一副悲悯众生偏又不动如山的模样。
“拜见方丈”,淳于初行叩首礼,足见敬重。
“起来吧,佛门没有虚礼”,老方丈弯身去扶他,手准确地号在他的脉搏上,大概是年纪大了,说话都慢三分,“我上月从塞外归来,带回一种药草,虽不能解你的入骨毒,但也能缓解一二。”
“让您费心了。”
方丈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反正从小到大为这孩子费的心还少吗?他转而看向苏辞,慈祥道:“是她吗?”
淳于初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
老方丈的另一只手落在苏辞的脉上,良久后,他才颇为伤感地笑了笑,“你二人的命数倒是一样,谁也别嘲笑谁不得长久。”
说完,便背着手缓步朝后院走去,他步子很慢,孤寂的背影如穿梭过世事沧桑,最后只剩沉默。
淳于初不死心道:“方丈。”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二人将这八字犯了个遍,这世上不是没有良药,只是你们从不肯放过自己。”
他语毕,微微叹了口气,像是一种对苍生无计可施的悲悯,步履蹒跚地走向走廊尽头。
淳于初似乎想追上去,却被苏辞拉着袖子,拦道:“我饿了。”
“也好,我们先吃些斋饭,回头再去求方丈。”
路上他让虚陶老先生为苏辞诊过脉,才知她寿数无多,如何肯罢手?
她站在原地,望着大殿中朝阳浸染的金光佛像,淡淡道:“褚七,算了吧,我医不好你,你也医不好我,就如同我改变不了你,你也留不住我一样。”
淳于初僵硬地停住脚步,牵她的手又紧了三分,“留不留得住,我说了算。”
到底怎么的结局,才配得上他们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或好或坏,或喜或悲,他不在意,这一刻她在他手里,就怎么也不会撒手。
执念的滋长是有缘由的,他没有办法再接受失去,像是有人刨开他胸膛,活生生取出心脏一般,那种痛是断了骨头还连着肉,割舍若是容易,哪里来的肝肠寸断?
……
众人在护国寺住下的第二日,寺门就没断过客。
早膳时分,苏辞本来不愿和淳于初一起用膳的,他话太多了,烦人,但架不住这人一大早堵在屋门口吊嗓子唱戏,他那口破了音的唱腔不知是多少苏家军兄弟的噩梦,连清晨打扫庭院的小和尚都被他吓跑了,忒可怕了。
小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冲进别院,还没进屋就抱怨道:“先生,你把我打发回来处理琐事,自己却在这里偷闲……”
他进屋一见苏辞,八百年来难得夸了一次淳于初,“先生您出息了,真把将军给拐回来。”
淳于初瞪了他一眼,又急忙殷勤地给苏辞夹菜。
苏辞连个眼神都没赏小童,对淳于初更是视若无睹,帮丫头剥了个鸡蛋,“丫头多吃些。”
小童这才瞧见丫头,一直板着大人模样的他语气竟有几分激动,“是你?”
苏辞体贴地给丫头续了碗粥,缓缓道:“你认识他吗?”
丫头冷淡地抬头望了眼小童,低下头继续吃饭,“不认识。”
小童:“你在风月居还给过我一巴掌呢。”
丫头:“姐姐教过我不打白痴。”
小童:“……”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丫头最近被淳于初带坏了,嘴巴越发毒,落云、听雨在旁边忍不住偷笑,这还是他们头次见小童少主被人怼。
小童委屈巴巴地凑到苏辞旁边,“将军,你也不认识我了吗?你以前最喜欢我了。”
苏辞爱搭不理,故作阿谀道:“结海楼的小少主身份何等尊贵,苏某可不敢高攀。”
小童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完蛋了,将军这是真生气的节奏,不好糊弄,最后淳于初嫌他总缠着苏辞,直接让落云、听雨把他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