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家姑娘给我打电话了,她主动交代了,那是她喜欢的一个男明星,就随便叫叫……我家姑娘跟我说了,老太太给她电话,想让她就装着真在外面找了个男朋友,因为我这人这大半辈子就没干过多少正经事儿,我家老太太不想我的这一口心气儿泄了。
“你们猜我家姑娘怎么跟我说的?我家姑娘说,她爸爸一直是个好爸爸,能为了给女儿赚嫁妆就忙起来的爸爸,她舍不得骗……你们说,我家闺女这个话都说了,我还能说啥呢?”
说着说着,年近五十的男人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还是在笑,却不想让人看他的眼睛了。
“就那么一下,我真没觉得一下子没了百八十万的嫁妆债,反而觉得我这辈子欠了太多了,从我妈,到我老婆,现在连我女儿都知道我不成样儿,打个跨国的电话回来,她怕什么呀?不就是怕我被这么一笔嫁妆给吓垮了么?她才二十一,她就开始反过来担心她家老子了。
“我爸没得早,我妈又不识字,带着我在老家受欺负,没办法,她就带着我来了山东了,她一开始在老乡儿的店里帮忙,养着我,一口肉能藏兜儿里一天,就为了让我能吃上,细想想,我小时候没想过么?没想过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到头来,我孩子都大了,我这个家还是靠着我妈撑着的。
“我姑娘跟我打了电话的那天晚上,我就躺在床上想,我妈这辈子是为我活的,我娶了个老婆也是大半辈子都把力气花我身上了,现在轮到我闺女了,我不能让我闺女再护着我、让着我,最后再养着我吧?
“那我成什么了?
“这个炸鸡,我拼了命也得做起来。”
老金长得五大三粗,在碰到自己妈妈的时候却像个吓呆了的鹌鹑。这么一个男人活到了这把年纪还怕自己的妈妈怕成那样,不能说他不窝囊,可听他这句话,沈小甜莫名觉得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父亲。
“小甜老师,我还得谢谢你,教了我这个法子,一样一样试过来,不然我非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说不定这事儿做的乱糟糟的,我再听说根本没嫁妆这事儿,我就又不想干了。”
抬起头,他勉强对着沈小甜笑了一下。
听他这么说,陆辛抬着眼皮看了看他,默默从裤兜儿里掏出了两张名片。
“这个是肉鸡场经理的电话,咱们这儿不少店的肉食鸡都是从他们那儿拿的货,便宜,东西也好,比你去市场上买放心。我朋友柜子给你找了关系,你头两个月拿肉可以先压两件儿货,也就是不到五十斤,两天给你送一次,不要你的送货费,要是以后一次能弄两件儿货以上,也不要你送货费。”
“这个呢,是老冯的电话,他那儿有个退下来不用的炸货炉子,用了一年多,我看了,哪儿都没毛病。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用着。”
看着两张名片,老金已经站起来了:“嫌、我……我嫌弃啥呀,哎呀!哎呀!老陆啊,陆辛呐,以后、以后我也叫你陆哥!哎呀!”
两只手接过名片,一手拿着一张端详了半天,老金最后看向陆辛,张张嘴说:
“真的,啥也不说,我太谢谢你了!”
明明做了好事儿,陆辛的语气却透着不耐烦:“光嘴上谢啊?”
“啊?”
“那个泡菜蒸饺呢?老太太包了你肯定留了,赶紧拿出来!”
何止泡菜蒸饺啊!老金往厨房里窜,说:
“我家老太太前几天做了点儿萝卜苗儿的泡菜,也该好了,我拿给你和小甜老师尝尝!”
……
从老金那出来,沈小甜就一直笑着看陆辛,走着,看着,笑着,一直走到快到柿子树下了,陆辛忍不住了,扬了扬下巴说:“你看,那个柿子没了。”
几天过去,那个原本第一个泛黄的柿子已经从枝头消失了,倒是有更多的柿子开始泛黄,一个个像个颜料没抹匀的灯笼。
“哦。”
沈小甜看了一眼,又看回陆辛,还是笑眯眯的。
“你再不看路,小心掉河里。”
“已经过河了呀。”
陆辛停下了脚步。
“我说小甜儿老师,你到底在看什么?”
沈小甜说:“我呀,我在想一种化学元素,不对,是两种化学元素。”
陆辛转过头来看她,看见了一双很亮的眼睛。
甜甜软软的声音在秋风里慢悠悠地飘,比熟透了的柿子还让人喜欢:
“有种化学元素叫氟……它非常非常活泼,你知道么,纯氟是一种气体,你把这个气体对着玻璃瓶吹上去,哪怕是我家里用来装酱油的那种玻璃瓶,它也会立刻产生火焰,因为剧烈的化学反应。可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它在反应之后会非常非常稳定,最有名的产物就是聚四氟乙烯,它几乎能完全抵抗所有已知的化学侵蚀,从此成为我们生活中一个不可摧毁的壁垒,到处我们都能看到它,虽然我们很少在生活里提起它的名字,虽然,它的存在很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