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奶奶扭头看自己老伴儿,说:
“你声音小点儿,人家是来吃饭的,又不是听你说闲话的。”
“哎呀,小陆和小甜都爱听我说,对不对呀?”
沈小甜点头说:“对呀对呀,马爷爷的故事一讲起来,夹饼都更香了!”
这话听得马爷爷一下子就更高兴了,要不是沈小甜执意拒绝,他都想捞块带蹄筋儿的肉让她直接带走。
走出两个老人的店,沈小甜转头,一边儿是老人忙碌的身影,一边儿是被窗上层层水汽遮挡的食客们。
像一副精彩的年画,长久地镌刻在了小城朴旧的街头。
又因为老人过年会跟孩子们一起出国去玩儿,另有了一重不一样的味道。
回家,两个人是一块儿坐了公交车,陆辛的大手摩挲着那坛子,说:
“这津冬菜的名儿你可能第一次听,但是在广东肯定吃过,很多潮汕的馆子里都有,汤啊,粥啊,都是他们用来提鲜的。”
沈小甜眨眨眼:“潮汕?”
陆辛点头,笑着说:“没想到吧,明明是天津人舌头边儿最简单的一点腌菜,到了潮汕就被人玩出花儿来了。龚师傅就跟我说过,冬菜真是个好东西,冬天顶好的白菜里面藏着顶鲜甜的味儿,潮汕人的舌头能吃出来。”
今天的天气比较冷,车窗关得严实,正午的阳光照进来,沈小甜眯着眼睛看着窗外。
她听见陆辛说:“所以啊,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总有能发光的地方,从北到了南,也会遇到会珍惜它的厨子。”
他对着坛子笑了一下,又笑着看沈小甜。
沈小甜慢慢地说:“液体的凝固点随着浓度的升高而降低。”
突如其来的知识点,就像是停车后打开的车门,带来了不一样的空气。
沈小甜也看着陆辛,然后笑着说:
“冬天的白菜为了抗冻,就要提搞细胞液浓度,所以本来是不溶于水的纤维素分解成了溶于水又有甜味的单糖。然后这些单糖随着白菜被晒干就留在了菜里,经过盐腌渍和之后的发酵获得更丰富的风味物质,再加上蒜,做好之后,从北方被运到南方,从天津运到潮州一带……我说的对吧?”
陆辛点头:“小甜儿老师一出手,立刻就是稳稳的。”
沈小甜还是笑,她的手放在了陆辛的手背上。
今天陆辛是戴了骑摩托时候的手套出来的,粗重的手套上面,白白小小的手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妙造物。
陆辛连忙把手从手套里脱出来,反握着沈小甜的手说:
“还行,不凉。”
“我不是想说这个。”沈小甜笑嘻嘻地看着陆辛,阳光照在她的眼睛里。
她说:“我就像是这个冬菜,转了一圈儿,遇到了你这个野厨子。”
“不对。”陆辛的眉头挑了一下,说,“我才是这个天津卫里被人端出来的一坛子冬菜,走南闯北,上车,换车,被人搬来搬去,然后就遇到了咱们的小甜儿老师,品品尝尝,说:‘这个味儿不错,我先留着吧’。”
沈小甜的手指头在陆辛的手心里挠了挠,说:
“你要是冬菜啊,那一定是味道最好的一坛子了!我肯定一下子就抱着藏起来。”
陆辛看着沈小甜的手,垂着眼眸笑了一下。
“听小甜儿老师的意思,是您慧眼识珠,早早把我给定下了?”
“那是。”沈小甜是笑着的。
陆辛抬眼看了看她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这坛子冬菜为了你生生长出了两条腿,一路跑到你面前的呢?”
公交车恰好路过了珠桥,当初陆辛以为沈小甜要自杀的地方。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看着冬日的阳光照在还没结冰的粼粼河面上。
“那天我骑着车路过,就想,挺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想不开了呢?”陆辛说。
雨伞和头盔,遮着他们各自的脸庞,那时候他们没想过几个月后会这样手拉着手回忆当初吧。
“我在想,以前这个地方是个臭河沟,没有水,只有苍蝇、玉米地、和鸡屎。”
沈小甜还记得自己在想什么。
“原来你在想这个呀?”
陆辛看了看她,又说:“那我得感谢这沽市发展得这么快,把这个河给修好了,河修好了,你停下了,我看见了,咱俩成了。”
仿佛还押韵呢。
要下车的沈小甜笑容灿烂,陆辛怕她磕绊着,先下车之后一手揽着坛子,一手递给她。
送了沈小甜回家去剪视频,他还得去老冯那儿研究把冬菜加进自己的汤里。
从沈小甜家的院子走出来,他对着自己手里的坛子说:
“咱俩运气都不错啊。”
运气两个字儿,他说得时候舌头上像是被压了块儿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