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20)
凤来山方圆数千亩都封在结界之中,相较外头而言,妖风邪气分外浓重,却又分布均匀,实难辨别中心源头盘踞何处,但想既然已将地区圈了出来,那邪祟自然也在结界范围之内,即使搜山而寻也比大海捞针容易得多,我略松了口气。
凤来山脚下有个村镇,人称凤来镇。高山傍小镇,依山而得名。这个名起得毫无水平,令人一听便晓得定不是什么文人墨客起的。
虽只是乡野村镇,规模却还不小,粗略一看竟有五六百人。聚在仙障旁议论纷纷的那一堆不过才占了半数而已,令人刮目相看。
我提出建议,三个人一起查同一个人单独去查没有多大分别。但三个人分开查比三个人一起查却来得更有效率,同一时间收获到的信息也将更多,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北斗修为较深,前往附近山区侦察一番;兔儿口才较好,还是去人多口杂的东街打听咨询;至于我,修为中肯口才也比较中肯,就去人流较少的西街瞅瞅。
拣了处僻静小巷,我摇身一变显出身形,施施然缓步上街。不过才踱出两步,头顶哗啦啦一阵响动,跟着眼前一亮。
白花花的冥钱洋洋洒洒漫天飞扬,雪花也似的铺天盖地。纸钱雨中,是一支出殡队伍,十二个青年壮汉抬着一副桤木棺材。棺材旁有也有个糙汉子随行,手中拿着一大沓冥币,每走七步便洒下一捧。他面上泪痕斑驳,每走一步便挤出来两颗。分明五大三粗,却哭成了泪人,一路呜咽,真是我见犹怜。
唯一不犹怜的是,棺椁上该了一条红绸子,红绸上用麻绳绑了两只公鸡,正叽叽喳喳的扑腾着翅膀,费力又不济事的挣扎,闹得十分欢快。
我往左近斜身相避,给死者让出一条路来。就见道旁两边三三两两站着些人,时不时传出一两句嘀咕。
“唉,多好的姑娘,说没就没了。”
“青青也是可怜,这新娘子还没做成就撒手人寰了……”
“你说这孩子,又漂亮又能干,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方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家里死的死疯的疯,就剩这么一颗独苗,如今又绝后了。”
“有情人总是不能长命,老天啊果真不长眼睛。”
“……”
望着出殡队伍渐行渐远渐渐抬上了山,我眯着眼睛盯着棺材琢磨片刻,开了法眼。
法眼一开,即获透视之力,一看之下,那黑漆漆的棺材中果然并肩趟着两具死尸。那两具尸首一男一女,共享一只枕头,丧服也是同款,果真是鸳鸯葬。
所谓的鸳鸯葬,即是一对男女死期相近,且家宅住所夜相近,为方便入土,也为方便省时省力兼省财而特有的一种葬礼。男女共用一副棺材,共入一座坟墓,同穴而葬。传说以此种礼法入葬之人因是一男一女,若生前没有隔阂过节,则阴阳调和,黄泉路上相依相伴,能死得瞑目,绝不可能生出怨气,且下辈子投胎转世之后必为眷侣,乃是一种祥葬。
我之所以看出来是鸳鸯葬,一是那些路人的议论纷纷里说出些蛛丝马迹;二是因那棺材顶上的两只公鸡。一般凡间村镇里死了人,若非火化,出殡那天便需在棺材上捆一只公鸡,俗称引路鸡。因死者死后不一定会有拘魂鬼勾魂,这样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黄泉路,一不小心就沦为孤魂野鬼,难以超生,所以就得让引路鸡来给他们引路,好早死早投胎。通常一副棺材只装一人,引路鸡便只需要一只。这顶却备了两只,说明棺材里装了两人。
那两人今日才出殡入土,看来也就死于最近几日,且四期没隔多久,大约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最多半日时光。可奇就奇在这里,他两个虽死期相近,且多半便是同一天丧命,可死状却天差地别。
适才我开法眼观微,棺材中那句女尸倒是正常,双目紧闭,脸色乌黑发紫。可那男尸就有些诡异了,整张脸生满蛆虫,血肉都已糜烂成泥,五官模糊不清。蛆虫在腐肉中钻进钻出,若非时不时带出些新鲜脑浆,他还以为那人死了个把月。
为了证实这两人死期究竟是否相近,我还得寻人咨询确定一下,以免猜测有误。
因那青年之死多半与邪祟挂钩,未免给居民们带来恐慌,我决定低调行事,揪了悄咪咪躲在房内偷窥的一位中年妇女,也跟着悄咪咪躲进门去。
见我突然闯入,那妇人一脸惊惧,双手抱胸,似乎就要喊非礼,我忙抢着开口:“大婶莫慌,我只是烦劳片刻。”
关于这个称呼,委实是违心之言。试想,我飞升距今已有三万余年,这妇人定多是个半老徐娘,单论年纪,他祖宗都未必及得上我,但事急从权,只好违一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