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雪(82)
还是仇薄灯。
炭笔滚动,滚过图勒巫师最先学会写的三个中原字。暗金铜纹的矮案桌脚时而向前,时而磕后。
带得毡毯来回褶皱。
一双洁白的手死死抓在矮案的边沿。图勒部族风格干练的猎装窄袖被扯得向下滑落,红底金纹的袖沿束出一节雪腻细瘦的小臂,指尖、指关节、指丘、掌骨、腕骨……全都是紧绷的,淡青的经络清晰可见。
手的主人将脸颊贴在桌面。
碎钻般的泪水,沾在他不住颤抖的睫毛上,唇无意识地张开,呵出的气,在光滑的深红彩漆凝成一小片白茫茫的雾……青丝被拨到一侧,露出的脖颈微微弓起。
秀气的颈椎骨被火光照成青山山脊般的线条。
另一只被深黑猎装衣袖箍住的男性手臂,撑在少年身边。
“阿尔兰。”
温热的唇落在山脊的亮与影,一节一节,缓慢膜拜。
一点一点。慢慢。缓缓。
……阿尔兰、阿尔兰、阿尔兰什么阿尔兰啊!
混蛋!
指腹底下,冰冷的铜纹镶边开始发热,仇薄灯难受得想咬人……好过分!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他艰难地撑起身,伸出一只手,去抓撑在身侧的黑袖,指尖泄愤似的,在对方苍白的手背留下一道道红痕。
可要奖励的人迟迟没得他想要的,迟迟不肯罢休。
吻越来越密集,依旧缓慢,危险,难熬。
抓挠男人手背的指尖失了力道,指根发颤地搭在他的手背,小少爷受不了了,崩溃地喊:“胡、胡格措……胡格措!”
喊了喊了!行了吧!
最后一个音节刚刚落下,刚刚撑起身的仇薄灯又猛地向前倒下,被束缚在猎装里的手臂揽住。
短促、尖锐的嗓音里,铜脚矮案向前猛地滑出一段距离。
少年仰起头,后脑勺抵上男人带图腾刺绣的猎装领肩,眼中泪光盈盈。
……阿洛!
他的嗓音破碎在咽喉里。
细密的汗珠,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进紧扣的衣领。
暗红领口束出一段矜贵的脖颈,一对黄铜托底镶嵌青金宝石的排扣,随着他的喉结起伏。再往下,所有排扣都扣得好好的……唯独用于束在猎装外衣中下段的银制佩带,卡扣被松开了。
图勒猎装的上衣佩戴由四指宽的金属矩章组成,一般有九节,每节边沿篆刻字母,中间镶嵌白玉、珊瑚珠、三眼宝石等雕刻成的浮雕,以卡扣环环相连。如今,最中间两节一会儿向前折,一会儿又落下。
卡扣与卡扣折叠碰撞,不断发出清脆的声音。
图勒巫师拉过少年汗津津的手。
要他去感受那两节晃动的银制佩带上的浮雕。
“唔……”
仇薄灯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少年纤瘦的手指在男人骨节宽大的手指间剧烈挣扎,拼了命想挣开,却无能为力,只能一点一点抵上那些浮雕……
第43章 圣林
苍鹰巡航而返。
它远远瞅见,主人坐在象屋前边,和他的小雌鹰一起——苍鹰可算搞清楚这几天为什么被赶出鹰巢了。毕竟除了配偶,猛禽绝不容许其他的鸟踏进自己的巢穴。尽管没有心仪的雌鹰,但这点常识,它还是有的。
雄鹰护巢,可以理解。
只是……
啪!新主人再次恶狠狠地“揍”了旧主人一下……好凶!好凶!扑腾着落到木屋屋顶的苍鹰一缩脖颈,简直无法想象容忍自己别的鸟扯自己的翅膀尖、啄自己的颊羽、揪自己的颈绒。
——它不想找小雌鹰了!
不想了!
可怜的单身苍鹰,它压根就不知道,底下的两位主人里,凶巴巴的那位,才是被欺负惨了的。
它认真地思考:
是不是叼只老鼠讨好一下新主人?
未来仇薄灯收到苍鹰的“讨好”,什么心情尚不可知。
但眼下,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待在木屋里了。
他一想起图勒巫师在矮案上对他做的事,就恼得牙根痒痒……十几年笔墨钻研,让小少爷对挥毫秉笔还是有些基本的尊重的,正统的书法讲究伏案时“澄神静虑,端己正容”,没做到就算了!
结果某人硬生生还把“伏案”变成了另一种伏案……
混蛋!
太混蛋了!
一想就恼,一恼就扭头。
冲图勒巫师的锁骨就是一口,咬得又深又用力。
脸皮薄的小少爷,是打死也不会承认。他之所以如此恼怒,和伏案没有太大关系,完全是因为他清醒后想起自己稀里糊涂被逼着喊了多少声“胡格措”,又抽抽噎噎被哄着,念了多少句图勒语……
——净是些译成中原话不堪入耳的玩意。
它们比直接的占有来得羞耻和折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