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73)
兰漱便起身,从里面走出来,隔着牢门与他对视。
“宋延清说,他受够你了。”
看到沈逐云被刺中痛处,霎时拧起眉,兰漱的眉尖也微不可察地一蹙。
但他接着又含着笑,说道:“他还说,他要走。他要同我一起走。”
沈逐云无言地看了他许久,似在还原这两句简短的话背后,宋涿那张絮叨的嘴究竟说了些什么。受够他了?他要走?宋涿不会这么说的,宋涿总是对他心软,连个“太”字都不忍心用,只会说“三哥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只会说“三哥,我好难受。”只会说“三哥,我想出去走走,去去就回。”
沈逐云最后看着那年轻人,说:“我不会放他走。”
他转身的时候身子晃了晃——他说得斩截,但他的确有把握么?
远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沈逐云抬起眼,看到地牢幽暗的甬道尽头一团耀目的白光,白光里一点遥远的人影,那人影向他跑过来,恍惚像是多年前那个阴雨的春昼,他跑得急,绊了一跤,手里的风筝折了翅,带着哭腔朝他喊:“三哥,我摔着了——”
但这人影跑到他跟前了,不是那个小小的宋涿,是一个长大了的宋涿,这宋涿看看牢房里的人,又看看自己,用陌生又愤怒的眼神盯着他,质问道:“兰漱做了什么,你要将他抓起来?”
沈逐云胸口莫名一痛,喉咙里尝到一点腥甜。
这个宋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眼里渐渐露出一点不敢置信。
他看着他,退后一步,看起来困惑、犹疑又恐惧。
他问道:“三哥你……还是我的三哥吗?”
第57章 铁石心肠
我从幻境中醒过来时,那一场阴冷连绵的春雨还没有下完。沈逐云孤零零一个坐在廊下,膝上搭着一片薄毯,他静静垂着眼,好像睡着了,也好像死去了。春日浓绿的湿气从他脚边往身上爬,在细雨霏霏的庭院之中,那人影最后化成一抹清冷潦草的苔痕,从我眼前慢慢消失了。
我满心怅惘地醒过来,觉得眼角有些湿、有些痒,转了转眼,对上两粒圆溜溜的豆豆眼,小蛇缠在我手臂上,嫣红的信子一闪一闪,似想舔我眼角那点可怜的眼泪。
哎,我先前见到这条小蛇时心里还有些犯怵,此刻看过沈逐云的一世,心中便只剩唏嘘了——宋涿被沈逐云箍得喘不过气,自然也是苦的,然而他这苦尚且还有人可诉,沈逐云却是自己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既被宋涿折磨,又被自己折磨,有苦难言,苦上加苦。
我将他从我身上拿下来,放回到玉台上。小蛇很温顺,松开尾巴放我离开。
我瞅着他叹了口气,心情愈加复杂。
我对一旁的句芒说道:“东君,这沈逐云的一生的确令人唏嘘。但不知东君给我看这些意欲为何?”
句芒手里那面“三生镜”还没收起来,我见他往镜子上摸了摸,那镜中又现出些新的人影来,且里头的人喊打喊杀,十分刀光剑影,我怕他又一言不合又将我照进去,忙上前一步将他手按下,说道:“东君不必劳烦了,在下不看了。”
句芒“啊”了一声,有些惋惜道:“不看了?本君倒有些想看……”
我:“……”
怎么?看别人受苦看得挺来劲?
我说:“看了沈、宋二人这一世,在下已明白东君先前所说因果报应了。若在下这一世所受之苦难,乃是前世对泽涂君欠下的债,那么此债已偿,我心中亦已没有怨怼。其余往事,不必再看了。”
句芒十分留恋地又往镜子里看了几眼,最后不情不愿地收回到袖中,叹道:“你也是个铁石心肠。”
又说:“兰徴小友,你道这世上的债那样好平么?不是你欠了他,便是他欠了你,因总是差着那么一点,才有这生生世世的纠缠。若真如你说两不相欠,他这一世怎会修道入魔,失了心智般到处寻你?你未曾转世的这一世,原是他有东西要还你。”
我:“……”
怎么天道轮回如此斤斤计较,帐要算得这么清楚?
还有——我又看了那小蛇一眼——这小蛇是不是欠教训啊,生得什么狗脾气?别人欠他他疯也就算了,他欠了别人怎么还是要疯?占便宜都不会占?小泽涂被我看了一眼,大概以为我心里在夸他呢,蛇尾抖了抖,又“嘶嘶”地吐了一阵舌头,很高兴似的。
我说:“……泽涂君若执意要还的话,现在还给在下也行。”
“哎……”句芒又叹了口气,“眼下恐怕是不行了。广……噢不是,子虞那日将他打成了重伤,他神识亦有受损。泽涂如今连本君都不认得,恐怕也不会记得有东西要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