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50)
哎。庄珩这人实在烦人得很,
我指着那铜钵,对兰漱说:“这里应当能出去,我要试试。”
兰漱凝眉说:“你可知这钵底的符文是什么?”
我说:“我管他是什么。”
兰漱愣了愣,抬眼看我,又哂笑了一下,说:“故而我说你自欺欺人。”
我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那袋几乎漏光了的功德袋,解释道:“你误会了。这一遭若成,在下功德圆满,便可不再做鬼也不再做人。这等机会我怎能放过?“说罢又自作多情地宽慰他,“我跟水有缘,不碍事。”
不待兰漱再说什么,我化作一缕青烟便往那变幻波动的铜钵中钻进去。
我的确跟水有缘。
鬼魂没有实体,因此不论是蒙孤山中的那条小河还是庄珩的好梦坛,虽则形状大小各异,但对我来说却并无宽阔与局促之分。只是这个铜钵看起来不过手握大小,钻到其中却似另有乾坤。甫一入水,心头重压霎时卸下,我感到胸襟开阔、身体舒展,恍惚间竟有鲲鹏遨游于天地之感。
往下游,钵底的符文便近在咫尺,那些图案奇形怪状意义不明,我自然不认得。但符文上头流淌着的淡淡金光却叫我想起了苦水河底的那个洞,以及破开那洞中无边黑暗的一线金光。回想起来,当时在洞中物我两忘两忘的虚空与逍遥之感,竟与此刻在这铜钵中的感受差不多。
因了这重关系,虽然兰漱说得很唬人,但我见了这符文却像见了故人,心里很亲切。
我伸手摸了摸,手下并未触到实物,却有一道极亮的银光从指尖伸出,沿着在那些图纹上一掠而过。光芒耀目,我闭了闭眼,眼前却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仍旧是那个黑暗的洞穴,然而恍惚间我并非独自一人破洞而出,洞外也并非是春雨飘摇的凡间。
电光石火的片段里,捉到那一线天光中一个洇蓝的身影,那人影牵着我往上游。
他说:“我来带你走。”
还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两句话波澜不惊,羽毛一样轻轻搔在心底。
一时间我体内似有万千蛰虫蠢蠢欲动,全身的骨骼都在格格发响,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飞快地复苏生长。
耳边隐隐又听到一记雷声,我四下里看,隔着流光荧荧的符文,恰看到一道紫红色的闪电自天际蜿蜒而过,天地霎时被耀眼的白光照亮,青黑花纹的巨蛇盘旋在天地之间,缠绕的蛇身之中有一个衣袍漫卷的青灰色人影,道道天雷自头顶劈下,直冲那人而去。
仿佛被某种本能驱使,我长啸一声,声音出口似乎有异,清越高亢不似人声,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在钵中盘旋几圈,终于寻找了那一处裂缝,一头钻了出去——猛然间铺天盖地的风刀雨剑打在身上,竟似万箭穿心般。我喷出一股水,浇灭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而后挥动衣袖,便有一阵疾风托来一片云,我腾身而上,直往电闪雷鸣处去。
倏忽间那条巨蛇似有感应,于翻滚的云层之中忽然回过头来,两点竖瞳在云层之中闪着妖异的红光,直直盯着我。我看了一眼便别开视线,摇摇晃晃地站在云头,往那缠绕的蛇身之中去找庄珩。
忽然那蛇猛地一摆身体,风云震荡,我被掀得差点滚下云头,刚稳住身体,眼前忽然冒出一条粗长的蛇尾,我骇然欲躲,那蛇尾却直接卷过我的腰,将我拽下云头。正惊骇间,忽听得有低沉似滚雷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听得我耳膜发震,头皮发麻。
“梁兰徵。”
下一刻一道凉滑的湿气从我衣衫下摆钻进来,在我脊背上滑行,像是某种动物的舌头。这噩梦般的感觉太过熟悉,我汗毛一阵倒立——这条蛇,这个走火入魔的道士,竟然也是我上辈子的故人?
果然下一刻,冰凉的蛇喙触到我耳廓上,低沉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来:“梁吟,找到你了。”
我浑身抖了一下。然后扭过头,迎着疾风骤雨又瞅了眼庄珩。
风云涌动中,庄子虞闭着眼凝着眉,神色专注无比,道道天雷自头顶落下,却被他悉数接到掌中,他掌中耀目的白光将他的脸映得毫无血色。忽然隆隆的雷声停下了,风雨越发狂烈。电光雷火凝在他掌间,他睁开眼,将手掌缓缓向前一推。
只见光芒爆射,眼前白惨惨的一片,几乎令人目盲。随后卷裹着我的蛇尾巴猛然锁紧,一声尖啸响彻天地,我晕乎乎地听着,又觉得那声音似乎离我很远。
天翻地转间,眼前又似真似幻地浮现出庄子虞的身影,他沉默,他微笑,他拒绝,他叫我世子,叫我兰徴,叫我出云,一幕一幕,一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