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37)
看起来很笃定,很深情,很招人误会。就跟我手脖子上那条拴狗绳一样招人误会。
我关于庄珩的记忆,有一半是在与这种误会搏斗。
我于是说:“庄珩,你把眼睛闭上再跟我说话。”
庄珩愣了愣,显然不懂我的用意,但迟疑片刻后竟然很顺从地真把眼睛闭起来了。
我见他这么听话,有点惊讶,不由心生一计,得寸进尺:“把拴狗绳也松开。”
他闭上眼后眉宇看着愈发舒朗,闻言微一扬眉,问:“栓狗绳?”
我摇一摇手腕:“就是这根红线。”
他眉心蹙起来:“你叫它拴狗绳?”
我说:“百步以外你遛我跟遛狗似的,难道不是吗?”
“不是。”或是情急,庄珩睁开眼来,我的影子就又映在他专注洞彻的眼睛里。
又来了。
我皱眉,冷言道:“你不准看我。”
这回他不理我了,还是看着我:“这是——”
我不由分说抬起手,盖住了他眼睛。于是他刚吐了两个字就没了声响,嘴唇微张着,顿住了。
哎,怪我手动得比脑子快,我反应过来的同时就后悔了,这举动很没有分寸,它可以是拒绝,也可以是引诱,在凡间若有什么举动兼备这两种含义,则可统称为“调情”。我当然没有跟他调情的意思,但这不妨碍这动作做出来就是有那么点意思……
庄珩的眉骨和眼眶轻轻贴在我手掌上,我有点骑虎难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片刻,我感到他眨了眨眼,睫毛痒痒地撩在我手心里。他喉结滚动,两片削薄的唇微微一动,问:“你在做什么?”
我干咳一声,说:“你说,这不是拴狗绳是什么?”
庄珩说:“为何不让我看你?”
我说:“该不会真是什么要命的红线吧?”
庄珩说:“你怕我看你?”
我:“……”
我与庄珩配合十分完美,好端端的天又给我们俩聊劈叉了。鸡同鸭讲。
庄珩这人,上辈子就不知道“妥协”俩字怎么写,这辈子还是一样。僵持不下怎么办?还不是我自认倒霉?我僵硬地撤回来手,转开视线,抬手想摸鼻子,手上却还滚烫着,便忍住了,冷哼一声说:“谁怕你看?我烦你看。”
他说:“……烦?”
真是没完没了,不想理他。
他还抓着我手腕,我抽了抽手,没抽动。
眼光瞟去,他还看着我。
我沉默片刻,将心头的气缓缓憋了回去,然后说:“庄珩,活路被我走成死路,死路我也一个人趟过来了。你大费周章来找我,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你来带我走。我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我自己会走。”
我拍了拍他手背,又说:“松开。”
我自问这番话平心静气,堪称诚恳,庄珩果然也被我打动了,听罢手指微一动,松开了手。
我缩回手轻轻揉着手腕,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你慢吃,我去外面等你。”
但走出去不过三步,手腕就又被拴狗绳给牵住了。我低头一看,眼皮一跳,顿时怒火中烧。
“庄子虞你什么意思?”
庄子虞没理我。那细细的红线在他手腕上泛着光。他抬起手腕看了看,然后慢条斯理拈起一个线头,轻轻一拉,扯开了线结。他解开线结时,拴狗绳似有感应,褪去淡红,变幻成了灰白色。
我猜到他在做什么,不由一怔,又一喜:“你——”
但下一刻,他手指翻动,重新在腕上系上了一个结,线头轻轻拉上,那细绳光芒陡亮,紧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从绳子传到我身上,仿佛我美梦成真,庄珩做了我期盼已久的事。但这分明不是我内心的感受,我愣愣地盯着庄珩的手腕,情绪上的割裂感太过明显,我问他:“你做了什么?”
他微一侧目,淡淡瞥向我,那栓狗绳霎时又缩短一截,我被拉得往他那边冲了一步。细绳的光芒隐退后,变为了较先前更深几分的鲜红色,我看清了他腕上的新结,赫然是个死结。
“这既非拴狗绳,也非结缘线。”他顿了顿,似犹豫了一下,方道,“这是驭蛟索。”
我还盯着他腕上的死结,心知这必定代表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驭蛟索是什么东西?”
庄珩道:“是驭使蛟族的法器。”
“蛟族?”
蛟,我听蒙孤山土地说起过。
土地说起这段掌故口气很感慨,他说蛟是一种生来便受到诅咒的生灵。目前三界内的蛟合计不过十余条,都是龙族与仙结合的后代。龙族与仙结合,后代可以是龙、仙或是半龙半仙的蛟,蛟是其中最次的一种,他们虽然生得极为美丽,但多半心智有缺且无法繁衍后代,被认为是残胎坏种,常常出生时便被遗弃。被遗弃的小蛟多半无法存活,加之无法繁育,因此蛟族数量一直极少。为了躲避伤害,他们常居于深海,或避世于水汽丰沛的深山溪谷,是一种美丽、残缺、孤独又悲哀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