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33)
有人拦我:“大好的日子,你就别去寻晦气。庄子虞那性子,日后自有人来磨他。”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当下我便忍不住。
“你们看着罢。”我说。
说罢穿过人群往他那边去。榴园雅集,我请了一班乐伎助兴,各处高挂灯笼,园内笙歌管弦、亮如白昼。身边有人吟诗作对,有人敲杯行令,有人投壶联句,这么多热闹喧嚣,我拎着酒壶,一一越过去。
走到半途庄珩便注意到我了,他面色未动,只是眸光微转,隔着几张桌子与晃动的人影,静静注视着我。这一头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那一头,恰恰好是灯火阑珊处,月色独照。
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心里微微一悸,停下了脚步。
不知为何,我本是要去寻衅,那一刻却下意识舒展了眉,微扬起唇角,朝他遥遥一笑。
他面色仍无波动,静静看着我一直走到他跟前。
我说:“庄子虞,你在这里。”
第29章 多谢关照
这一段河道不长,庄珩很快走进了河边的一家脚店。那店开在一座石桥旁边,没有招牌。一路行来,沿河的一带店铺都少有招牌,铁匠铺、豆腐店、酒水铺、寿衣棺材铺等等,都未见有显眼的名字,只听店中声响和铺面陈列方能分辨。
这镇子本来就小,沿河一带位置稍偏,加之下雨,一路上偶尔才遇上几个行人,细雨中只听到铁匠铺中传来透亮的打铁声,“叮”、“叮”、“叮”,阴雨天更添几分冷清。
店中没有什么客人,门口地上摞着几捆菜蔬,茄子辣椒茭白豆苗一类,细雨中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旁边炉子上架着水壶,水还没开,壶口呼呼地冒着白气。
店堂中有个孩子趴在桌上念《弟子规》,“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手里书拿得笔直,脑袋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口中念来念去都是同一句“凡是人,皆须爱”。
庄珩进门后他霎时醒了,弹坐起来扭头朝后面喊:“娘——来客人了!”说着迎上来,八九岁的黑黢黢的一张脸,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白牙,“客官几位?”
庄珩说:“两位。”
孩子左右看看,没见人,也不多问,殷勤地搬开凳子请庄珩坐下,端上一杯热茶和一碟花生米,说:“今年的新茶,您先喝着。”
庄珩谢过,报了我方才提过的几个菜名,又说:“不要葱、姜、蒜。”
“好嘞客官。”那孩子点头,随后一路喊着菜名到门口去帮他娘洗菜择菜去了。
我看着那生龙活虎的孩子觉得有趣,不由想到自己八九岁时的样子,那时一切都没发生,人生是干干净净无人染指的一抔雪。感怀过,我看着那边低头饮茶的庄珩,不由便想庄子虞天性聪慧,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八九岁的人。
这家店的厨灶支在河边,头顶就着旁边一颗合抱的柳树支了一片油布棚,方才没看见,这会儿掉过头来看到炉灶旁边竖着片木板,上书“四娘脚店”,几个字横平竖直、撇捺飞扬,倒很风流。
“这字是谁写的?”我负手站在厨灶边上,随口问道。
一团微风卷着细雨飘过,那母子俩埋头苦干,没人理我。我讷讷地摸鼻子。然后甩甩袖子往桥上去了。
哎,所谓在人群中更寂寞,我如今更有体会了。
桥下流水汩汩,下游被垒起的石块拦住水流,拦出一片池水,池中红鲤青鲤鳜鱼交相错杂,大概是被人养着的,再往上游去看便是雨雾氤氲的一座小山。不知昨日庄珩带着我是不是就从那边来的。
老板娘母子俩手脚很麻利,很快几盘菜就出锅了,我看着一大一小各端着两盘菜往堂中去,正打算回去,忽听得那边小山中隐隐约约的一串铃声,过了一阵,又是一串。那铃音细细长长,空灵悠远。我不由停下脚步。
正凝神细听,手腕上忽有细细的牵扯感,低头一看——拴狗绳的主人叫我回去看他吃饭呢。
回到店中后,庄珩已拉开了他右手边的凳子,还叫店家备了一副空碗碟放在桌旁。那老板娘以为他还要等人,放下碗碟后便很周到的提议要不将饭菜放回到蒸架上温着,庄珩道过谢后说:“不必麻烦。他已到了。”
话一出口那老板娘脸色便是一僵,我在旁边也吃了一惊。老板娘的神态我很熟悉,走夜路见鬼的凡人都是这种表情,因此我下意识就往怀里摸功德袋,心道这可与我无关,庄珩做的孽可别算在我头上。一摸,察觉到功德未少,方松一口气。
那老板娘捂着孩子耳朵,念叨着“百无禁忌”退出老远去,我一撩衣袍在他旁边坐下,哭笑不得道:“何必多说那一句?叫人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