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31)
庄珩回过身来时我还发着愣,他在我跟前停下,看了我一眼。我直愣愣地盯着兰漱,手腕上却被轻轻扣住。温热的掌心贴着原本应当跳动着的脉门。
我抬起眼,正对上庄珩的目光。
“他已好了。”他淡声道,“走罢。”
便拉着我出门去。
方才的那一刹那仿佛是用刀将这春雨人间劈了一下,是斩断的一念之差,这人间此刻严丝合缝地接续上了。园中细雨绵绵,草木丛生。眼前人青衫磊落,云淡风轻。
将出门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兰漱,他正捂着胸口坐起身来,面色虽然苍白,但看起来的确是好了。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倚在床头朝我微扬了扬唇角,那笑中依然还是戏弄。哎,我与这妖精同为兰字辈,如今看来连性情约摸也是很像。他这情态,几乎与我被傅桓囚禁起来的那时候一模一样。
傅桓来看我,我一定要笑的。
我还要用最锥心刺骨的话来伤他。他来抱我,用手用身躯感受我的伤口和颤抖时,我一定会在他耳边低声笑问:“傅长亭,你不会假戏真做,真的爱上我了罢?”
“那你当真太可怜了。”
我知道他爱我是真,恨我是真,害我也是真。正因一切都真,才叫他那么可怜。比我还要可怜。
兰漱此刻的笑是一样的,他也觉得我可怜,他也找到了方法来伤害我。
他远远地望着我,嘴唇开合,无声地吐了两个字。
“出云。”
作者有话说:
那啥,关于“出云”,get不到的朋友可以到“白眼狼”那章选择性补一下课,前面修过文。
第27章 谪仙去吃饭
前脚被庄珩威胁要“安分一点”,后脚就对着我喊“出云”,摆明了他知道庄珩的往事,是蓄意撩拨我的好奇心,要我寻根究底问到庄珩跟前去。哎,这兰妖连作死的本领也与我年轻时很像。只是庄珩的事同我有何关系?年轻人啊,看事情总归是不够透彻。我内心涌起了对后辈的关爱之情,为了他这条小命考虑,这两个字我便暂且当做没听到罢。
院里的妖怪藏在廊柱后头探头探脑,一路目送我与庄珩行到了堂前。堂中有个炉,炉里燃着香,黄老道在炉前闭目打坐,周身烟雾缭绕的,十分仙风道骨。几棵毛绒绒的狗尾巴草精过来凑热闹,绕着黄老道围了一圈,来来回回地左右扭动,似在布什么神秘的阵法。
庄珩见怪不怪、脚步不停,我却看得稀奇,将他拉了拉,悄声问道:“这道长当真能成仙么?”
庄珩看了那道长一眼,并不言语,先去门边取了一把伞,待领我出了门,方回答道:“道长虽失之根骨,但至善至诚至勤,精诚所至,可证大道。只他命中尚有一劫,若渡过此劫,便可飞升。”
他语气寻常,话也简短笃定,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儿。我继续好奇问:“黄道长还有个什么劫?”
庄珩看我一眼说:“他的劫,应当便在这两日了。”
我笑一笑说:“子虞轮回一次,似比从前更精进了。前一世是凤雏,这一世怕不是谪仙?不仅能降妖除魔,还能掐会算。“
他闻言眉梢微微一抬,侧目看我一眼,没有说话。但我知道这种不屑理睬的态度已算回答我的阴阳怪气了。
细雨随风吹拂,濛濛地飘到脸上,庄珩站在门口台阶上撑开伞来。
我问:“去哪?”
他道:“道长辟谷,精怪亦不食五谷,在下却是凡胎肉身。”
我闻言大喜:“哎,谪仙去吃饭啊?”
大概我喜形太过于色,好似这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庄珩愣了愣,旋即微微失笑。我也不管他笑话,扯过他袖口往阶下去,这百来年我看水中鱼虾日日游、溪头荠菜年年发,但人间这一口滋味已是许久未尝了,如今虽仍是吃不上,望梅止渴也是好的。
庄珩举起伞跟着我下来,伞盖蔽出一方天晴,伞下半个我和半个他,一道朝外走去。
时近中午,昨夜那场大雾早已不见踪迹了,雨水汇聚成细流沿着石板路缝隙往低处流,潮湿巷中处处可见青苔绿痕。
我说:“我曾在绍兴府做过两年通判,这时节最好的是草头、豆苗和银鱼,加黄酒清炒,或与豆腐同炖,皆妙。山阴人吃得清淡,我初来时并不习惯,回了京后便一直念着。可惜京中四方杂会,不曾再有当年真味。你今日可以尝一尝。”
庄珩笑了一下,说:“你忘了我是临安人。”
我一怔,想起来了,略带尴尬地笑道:“咳。是了。你与傅桓二人都是杭州人,这些东西也不金贵,该是打小就吃惯了。”
我那时在绍兴任地方官,傅桓则在刑部,两年间书信不曾断过,他在信中回忆南地风物,告诉我何处山川秀美,何处景色宜人,我在绍兴两年间的足迹,几乎就是跟着傅桓信中所写一步步走完的。我也常随信给他捎去一些当地土产,以慰藉他的思乡之情。那时我与他之间,还十分君子之交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