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路灯下,他半带玩笑,勾引似的,让她来追他,她很好脾气地不羞不恼,被他逼得急了,给出的也是这种温柔又有原则性的回复。
……
谢长昼望着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脑海中最后一个瞬间,是四年前。
他大病一场后高烧退去,在一个阳光暖洋洋的春日午后,醒过来。
天空很蓝,草木扶疏,院子里种满黄澄澄的向日葵,他躺在藤椅上,膝盖覆着厚厚的驼色毛毯。
长尾雀在树木枝头跳跃,麻雀们叽叽喳喳的,他的视线飘到走廊又逐渐飘回,这才渐渐清晰,察觉膝盖另有重量——
长发的少女趴在他膝头,黑色长发水墨似的散开,露出白皙的耳垂。
察觉到动作,她揉着眼睛仰头,脸上被压出印子,有点迷糊地问:“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谢长昼唇角发白,攥住她手腕,哑着嗓子撩起眼皮:“回来,你坐着。”
他刚睡醒,意识从噩梦中跌落,似乎尤其感性。
耷拉眼皮看着她,问:“你一直在这儿?”
她点头:“我一直在。”
他又问:“你会走吗?”
她摇头:“我不走。”
少女一双眼黑白分明,阳光倾斜下来,照在屋檐下落地的天青色陶瓷鱼缸,水纹潋滟,地板上也有波光浮影。
她坐回他膝边,轻声问:“你梦见了什么?”
他身体向后靠,懒洋洋地,半截手臂挡在额前,闭眼哑声说:“梦见你不要我了。”
那时候,她是热的,暖的,温顺的。
可他直到现在才接受这个事实:他的女孩,早就不是他的了。
“那我天天来找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挺烦的。”谢长昼飘远的思绪迟迟落回来,微垂着眼,哑声道,“我以后,不缠着你了。”
孟昭静默着,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有一些失望,但不是颓然,一双眼睛,掩藏所有情绪。
她张张嘴:“我……”
“但是,做朋友总可以吧。”
他后半句话话锋急转,声音很低,像冰八度的啤酒,带着一点午夜的余痛。
好似大梦一场,今宵千千万万遍放弃,明日辗转醒来,又千千万万遍反悔。
他一直在忘记,又一直在等。
孟昭微怔,在这句话中体会到一种,类似狼狈的情绪。
下一秒,冷风一吹,她恢复清醒:“当然可以……如果你想。”
也没什么差别。
她想。
反正,是只有在梦里,才有机会重新在一起的人。
-
新年第七日,北京又下了场雪。
雪下得很大,趁夜突袭,一觉醒来满世界已经银装素裹,一眼望去洁白一片,宁静温柔。
赵辞树“咔哒”一声把透气的窗关严实了,在暖气前烘手:“你这屋太宽敞了,难怪房间里也冷。”
谢长昼半躺在床上,没穿病号服,修长身躯罩着件暗蓝白条纹的衬衫,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透出镜片后波澜不惊的一双眼。
电脑放在床前小桌,他修长手指啪啪敲,声音淡淡的:“嫌冷就出去。”
“你这人真是,兄弟好心来看你,你就这德行。”赵辞树嫌弃,“难怪昭昭不待见你。”
谢长昼手指微顿一下,眼底仍旧没什么情绪。
“你说啊,你都搁这儿住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昭昭来看你。”赵辞树坐他旁边,随意道,“要不我叫她来陪床?反正我们那合同里写了,甲方有需求的时候,可以更换工作地——”
“赵辞树。”谢长昼撩起眼皮,打断,“别去烦她。”
她最后几天了,估计还在弄Q市那个公建的破标。
“哟,还嫌我烦。”赵辞树就想不通,“你说你,一会儿让我大冬天的帮你买栀子花,一会儿让阿旭给你弄校园卡。东西全整齐活儿了,你这还追不到人,你怪谁?”
室内暖气充盈,私人病房私密性很好,俩人都不开口,空气便陷入短暂的沉寂。
好一会儿,谢长昼垂眼,冷声:“我没追她。”
“那你前两天在干吗?”
“问她要不要追我。”
“……”
赵辞树都给他弄不会了:“你真的,还喜欢孟昭?”
谢长昼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赵辞树觉得,他要是稍微有点力气,这一眼应该是瞪他的。
“不是,那我就不明白,你直接跟她告白不行啊?”赵辞树更不懂了,“一天到晚整这一出出的,你不嫌烦?”
“你那位呢,你熬了这么多年,不见你告白。”谢长昼唇畔浮起点儿嘲笑,没什么恶意,勾了下唇,“照着你的说法,不就嘴皮子上下一碰的事儿?”
“我那情况能一样吗,我那位又不是你这样,一块儿长大的,那昭昭脾气多好啊,我那个,我——”赵辞树起了个高高的调子,一转头,对上兄弟沉静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