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给他的,是很多年的思念,和很多年的耿耿于怀。
到头来。
仅仅是留不住,仅仅是意难平。
病房里夜灯光芒弥散,谢长昼的思绪飘忽着,游移着,忽近忽远。
孟昭哭了一会儿,后来似乎又跟他说了一些话,但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开不了口,没有回复。
护士敲门走进来,提醒向旭尧:“太久了。”
向旭尧连忙躬身,拿起手机:“昭昭,二少得休息了。”
他话音刚落,谢长昼的手再一次艰难地抬起来。
向旭尧会意,连忙将手机听筒靠近他的脸。
“昭昭。”谢长昼缓了缓,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哑声说,“我休息一下,会来找你的,你别怕。”
孟昭擦干眼泪:“你别来找我了,我去找你吧。”
谢长昼没接话。
他失去力气,手却没有放下,很久很久,哑着嗓子,低声道:“昭昭。”
他说:“极昼又快要来了。”
孟昭再一次涌起想哭的冲动。
她说:“我知道,谢长昼。”
极昼将至。
你我的长夏,永不凋零。
-
六月初,孟昭回到波士顿,飞快地处理掉手上的学习和工作,实在处理不掉的,她疯狂找人交接。
室友问:“你干吗去?”
孟昭头也不抬:“回国结婚。”
六月中旬,她跟导师请了假,想要订机票回国。
二零一九年夏天,南方沿海不太太平,香港忽然暴乱。
这种暴动完全没有影响到富人区,但孟昭从美回国,检查还是比以往都要严格。
她无法直飞香港,连广州的票也没抢到,只能先回北京或者上海。
谢长昼放不下工作,身体断断续续地出问题。
赵辞树看不下去,按头要求他休息,躺平一个月之后,他拉垮的身体状态终于稍稍好了一点点。
七月初夏,他坐在书房里,跟孟昭打视频电话。
南方夏季热得要命,他似乎毫无感觉,在室内仍穿着长袖,窗外高大的樟树绿意盎然,摇晃的树影投射在桌案。
他唇角仍没什么血色,有些慵懒地,问她:“你想不想先回北京?我去北京等你。”
广州到北京也要三个多小时,孟昭摇头:“你能不能别动了?在原地坐着等我就行。”
“我明明已经做过手术了,医生也说,之后会好。”谢长昼唇角微绷,对她的回复显然不满意,“你不相信医生说的话?”
那倒真没有,孟昭心想,主要是,上一次,在澳门做瓣膜修复,他也是这么忽悠她的。
实际呢,实际医生跟他说的压根儿不是会好,而是:你要尽快考虑置换瓣膜。
可谢长昼这个人比她还轴,不到最后一刻,死都不进手术室。
他现在的确要长期服药,终生抗凝。
但是。
总比死掉好吧。
孟昭舔舔唇:“没有不相信,我就是……”
她眼巴巴:“我心疼你啊,不想让你再奔波了。”
谢长昼唇角微动,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很吃这一套:“行,北京见。”
孟昭:“……”
最终还是订了返京的票。
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回国的检查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一些。
海关不知道从哪查到她改过名,瞪着她问:“为什么改名?”
这跟她要不要回国,有什么关系。
孟昭急得跺脚:“因为以前的名字不好听。”
海关:“是吗?”
孟昭:“你别问了,我未婚夫快死了,我要回国看他,再问我赶不上这一班航班了!”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穿破云层,在北京大兴降落。
谢长昼本人出行不便,叫向旭尧亲自来接。
时隔一年踏上这片土地,孟昭心里感慨万千,连北方的的风都让她感到轻盈。
车子驶入城区,到东三环,开进粉黛子生长的小区。
孟昭愣了下神。
阳光肆意流泻,她在一片毛茸茸的粉色中下车,距离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竟然已经过去整整两年。
白色的房子一点没变,门虚掩着,然而两年前,这还是一扇,将她拒在外面的门。
她上前一步,推开。
在玄关放下行李箱,脱了外套换好拖鞋,缓步走进去。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正对后院漫山遍野的粉黛子,越往内,光线越明亮。
好像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吸引,孟昭一步步向前,透过落地玻璃,看到后院的建筑。
新建的,白色的,坐落在盈盈绒绒的粉色植物中,拱形门承接午后阳光,莹秀的植物将吧台簇拥其内。
像误入大型的纪念碑谷游戏。
如同进入乐园。
孟昭走到落地窗旁,用力推开玻璃门。
盛夏熏热的风迎面而来,带起她柔软的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