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99)
人们向来就有「相由心生」的说法,胡显荣能记住龚老大,也和对方那一副犹如张飞和李逵一般的长相有关。
在柏杨沟村里,如果哪家的小孩闹夜,大人们经常会用一句「龚老大来了」止住场面。
胡显荣很难理解,在公社干文字工作的人为何会生就一张让人惧怕的面庞,更难理解金先明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搭上线,任由他用一张张白纸和几个潦草的字换走烧锅的劳动果实。
但他心里并不畏惧这位相貌凶恶的人物,认为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有理便能走遍天下。
显荣驾着拖拉机,向金德兰问起龚老大和她父亲之间的关系。金德兰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他多,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起过这个人。
金德兰称,前不久龚老大悄悄跟父亲说起过花园公社可能要改革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社这个机构很快就将不复存在。
如此一来,上至花园公社,下至银竹村及其管辖的各个生产队也将面临整合,公社和村队干部势必要有很大的调整。
所以像他父亲这类的村干部便和公社的一些人开始了频繁的走动。
对父亲的人脉交往,金德兰并不关心,她觉着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圈子。
金德兰那样一说,胡显荣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心想,金先明一定还有更大的抱负,而不是满足于刚当上不久的村支书的位置。
所以只要有公社干部或者经其介绍而来的人拿着欠条到烧锅,他都会应允着将酒水赊销出去,美其名曰打开销路,实则带有通过这种方式打通上层人脉的私心。
胡显荣问金德兰,前些年在供销社当售货员的时候是否跟龚老大打过交道。
德兰告诉他,只是见过一两次,龚老大几乎没有到门市上买过东西,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全公社里最奇怪的一个人。
因为公社的其他人,金德兰几乎都认识,并且还有过交流,唯独他是个例外。
不管怎样,对方也是吃公家饭的干部,不应该拖欠烧锅的钱款,胡显荣在心里一直是这样认为。
同时,他也感觉事情可能不会如想象中的那样顺利。他还没怎么跟那些在坐北朝南的大门里的人打过交道,也不太愿意跟他们打交道,他仅仅是在开烧锅前找过那位生产指挥部的郭主任,而那次他手中拿着远房叔叔胡宝才委员的介绍信,而不是拿着一沓欠条。
显荣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烧锅的命运被掌握在一个自己几乎没打过交道的人手中,心就恨得直痒痒。
心想即便大家将龚老大视作黑李逵,自己也要咬牙当一回浪里白条张顺,将对方拖到水中。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不自觉地加大了拖拉机的油门,不大一会儿就将其停到公社大院门口。
有些事情总是知易行难,比如,胡显荣和金德兰向龚老大讨债的事情就是如此。
当他们两人到达花园公社门口准备进入大院的时候,却被看门的老大爷拦下,盘问他们到公社要办什么事,找什么人,显荣和德兰事先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一幕,所以也没做任何准备,只得将来意告知老大爷。
对方仍然不肯放行,只是简单地回了句:“龚文书今天不在办公室,你们改天再来。”
胡显荣在心里已经将见着龚老大时要说的话捋过好几遍,没曾想自己连对方的人影都见不着。
他不愿意相信老大爷的话,客气地问道:“大爷,麻烦您帮忙问一下龚文书去哪了,我们去找他就行,耽搁不了他多少时间。”
“你以为龚文书只为你们两个人服务吗?他去哪里怎么会告诉我,更没有义务告诉你们,你们过两天再来就是了。”老大爷如是回答道。
金德兰生怕胡显荣和对方激烈争吵起来,甚至发生争执。
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附到他耳边说:“显荣,咱们去对面的供销社门市上稍坐一会儿,看能不能遇上龚老大回来。”
胡显荣觉着金德兰说得在理,心想就算龚老大躲在办公室,自己也能等到他下班走出公社大院,将他在大门外拦截住。他不再理会看门的老大爷,和金德兰一起走到马路对面的供销社门市前。
供销社大门口的一位中年秃顶男人远远地就认出了金德兰,因为金德兰曾经在姜忠学的介绍下,在那里当过一年的售货员,那时候他就是德兰的领导。
“德兰,你还真是没良心,走了这么久也没说回来把我看一眼,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秃顶的中年男人嗓门很大,站在门口大声招呼她。
金德兰知道供销社门市的人都有着洪亮的大嗓子,爱开玩笑和打听八卦消息,甚至有时候还会讲一两个比较隐晦的荤段子。秃顶的中年男人说完话,她和胡显荣已经走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