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5)
老四金先亮和姜贵兰一道把老爷子生前的破旧衣物和用具装进背篓,在屋后边的空地里焚烧。
金先亮是生产小队的会计,一位爱好看那种描写隋唐英雄、杨家将之类的故事书的孤人。
他这个会计身份是他弟弟金先明在村队两级做了很多工作才争取而来,和胡老爷子一道为生产小队管理着保管室,一个保管实物,一个负责记账。
胡显荣和余运武带着庙坪院子的大队人马赶到时,金先明正在安排儿子金德礼清扫胡家院坝里的积雪。
金先明和众人象征性的打了招呼,没顾上让余运武歇口气,就把他叫到一边,压低声音商量了一阵,其他人各自凭着眼力四处找活干。
金先明和余运武两人,从职务上来看,属于上下级的关系,但在生活中,金、余两家还存在亲戚关系,先明是运武的大舅哥。
大多数时候,余运武都是服从者,但两人在心里各自憋着一股互相不服的劲。
胡家门前的院坝四周架起几个熊熊燃烧的松木火把,金先明站在最中央,摆出平时开会讲话时的架势。
“本来应该运武来主持安排胡老爷子的后事,但我推让不过,那我就勉为其难担起管事的责任。
老爷子是为了保全生产小队的财产才不幸殒命,我们每一个社员于情于理都要出一把力,将他送老归山。下面我简单给大家分派一下明早的任务。”
金先明没给大家插话的机会,继续着他的讲话。“先从我们金家院子开始安排,先龙哥还是干你的老本行,大小厨房的事由你来管理;先亮哥接管保管室的钥匙,取出小麦和苞谷各二百斤、土豆一百斤,记好账,另外每一个安排职事的人员都记上两天的工分。”
他短暂思考了一阵,又继续补充道:“庙坪的运彪明天一大早去我家门前的圈里把队里那条小花猪宰杀了,我和德礼给你打下手;
运现和运成兄弟今晚就把歌头开了,我们不讲迷信,不请道士先生念经,但热闹还是要的;
运文负责给胡老爷子择下一块好地,选个下葬吉时;兴华和兴平两兄弟去后山砍下几棵青冈树,把柴火供应上……”
金队长以辈分和年龄为序快速安排一应杂事的同时,会计金先亮奋笔疾书,在一张红纸上写下各自的职事贴在胡家大门口,包括总管、支客、账房、帮厨以及端茶倒水等人员,可谓面面俱到。
青壮年们从偏屋的阁楼上抬出寿木,前来帮忙的女客们用剪刀和针线简单而快速地缝制出一套寿衣和盖被,在金先明和余运武的主持下,将胡老爷子装殓入棺,停放在堂屋正中央,一个简单的灵堂就布置起来。
金先龙招呼大家吃饭的时候,只有金家院子的人每人盛了一大碗面糊,余家的人都已经吃过晚饭,没人回应他。都在等着晚间最期待的节目的到来。
胡家的灵堂里终于响起了锣鼓声,余运现垮鼓在前,余运成持锣在后,胡昭恩、姜贵兰、胡显荣和他六岁多的弟弟胡显贵依次列队,绕着灵堂转圈圈。
一阵响亮的开场锣鼓之后,运现唱道:“未曾唱歌请师友,打扫堂前起歌头,哪位歌师先开口,在此敲起龙凤鼓,青铜锣上起五音,香烟袅袅渺悠悠”。
运成接着唱道:“拜了师傅拜客亲,开了歌头莫住声,要唱古往与来今,或唱天文与地理,或唱日月并五星,或唱五岳与昆仑。”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段,在锣鼓声和歌声中,帮忙的人们忙到半夜两点才散去。
屋外的积雪已经冻结成冰,人们只得找来一些棕叶,搓成绳子绑在鞋子外面增加摩擦力,才能勉强下得山去。
送走前来帮忙的人,胡显荣让父母和弟弟到床上睡下,独自留下来守灵。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眼皮不停打架,肚子胀气,双腿发麻,状态差到极点。
堂屋里很冷,门板豁着半尺宽的缝,显荣躺在宽板凳上只感觉到四下漏风。
但他仍然裹着那身旧棉袄沉沉地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房顶上长着一颗全身银白通透的竹子,竹子还对他说话:“我就是大家经常聊起的那棵银竹,很快就要离开这片土地向北而去,如若有缘,梦里再见。”银竹说完话就消失不见了。
显荣惊醒过来,尝试解开这个梦。他心想,兴许是晚间见了被大雪覆盖的竹林,再加上听余运文讲了一遍周三娃埋阴种竹的故事,才让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
他还想再眯瞪一会儿,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听到了远处的鸡鸣声。
天还未亮明,院坝外响起了鞭炮和锣鼓声,姜贵顺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胡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