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225)
胡显荣远远地看到满脸不悦的李成学从那个放着小木匣的帐篷里走出来,心里也就猜到了答案,并为此感到满意。
“李大哥,我们到后山去喝两杯。”胡显荣刚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向李成学发出邀请。
“我也正有此意,咱们两兄弟好些天都没坐在一起喝酒了。”
他们之间这样的谈话并不避讳任何人,帐篷里的金德伟和李发奎也听在耳朵里。
此时,从里边传出李发奎的声音:“李成学,你喝酒我不阻拦,但是心里得有数。别两口猫尿下肚,就口无遮拦地什么话都往外讲。”
“我心里有数得很。”李成学带着一脸怒气,回了一句,和胡显荣肩并肩地朝隐藏在后山树林中的那片帐篷走去。
那顶大帐篷里,金德伟略带不安地向李发奎低声说道:“李成学这个家伙平日里还好,就是一沾酒,嘴巴就松得跟山下那些婆娘们的裤腰带一样。”
李发奎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递给一个只有金德伟才能读懂的眼神,“活人嘴里永远都不可能死守秘密,任他们去尽兴一回吧。”
金德伟不再接话,因为接下来的事,需要具体的行动来解决,这样的时候,多说无益。
在后山的小帐篷里,胡显荣和李成学对饮起来。这一次,显荣并不想借助酒精的作用来实现任何目的,反而是李成学一口接一口地狂饮,快速把自己送到麻醉的境界。
“显荣兄弟,我算不算捡来一条命?”李成学眼神迷离,表情痛苦地喝下一大口酒水,“余师傅要是不挡那么一下,你今天要找我喝酒,恐怕得浇在地上了。”
胡显荣按住对方正要往嘴里送酒的手,随即将酒杯夺下,“人各有命,咱们这些在矿井下刨食的人,谁料得到各种意外什么时候会到来呢?余师傅死得有价值,他在那一瞬间既然做出这个伟大的决定,不是希望你背着愧疚活下去。”
“价值?你还跟我谈什么价值的事?”李成学长叹一声,又使劲摇了摇头,“难道就是你说的四千块钱和一个小木匣吗?那算什么价值?”
这一连串的发问,使得胡显荣的心里如同坠进一个铅块,他不想继续放大这份痛苦,只是伸出右手,在对方搁置在桌面的手背上用力拍了拍。
“我想好了。”李成学像是突然做出一个巨大决定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胡显荣,“我要在这矿山上为余师傅挣一年的钱,到时候我会将这个决定告诉他的家属,工钱一发下来,我分文不留,全部寄给他们。
我还可以动员那几位同样捡下一条命来的兄弟,他们如果愿意的话,我们一起为余师傅的家属做点事情。”
“这不是你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事。”胡显荣虽然被眼前的李成学感动,但对他的这个决定并不十分赞同,“如果在战争年代,余师傅是可以称得上英雄的。矿上对待这么优秀的一位工友,难道就无动于衷吗?”
看到李成学似有所难地看着自己,胡显荣继续说道:“李大哥,我给你讲一个关于我一家人的故事吧。”见到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他才继续将这个所谓的故事讲述下去。
“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父亲在修田造地的活动中双腿受伤落下残疾,生产队为了抚恤我们这一家人,将保管员的位置让予我爷爷。
到了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爷爷在大雪天里为队里的牛棚除雪,不幸摔死,生产队又将保管员的位置交予我那一瘸一拐的父亲。”胡显荣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
“但后来又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我父亲刚接下保管室的钥匙不久,遇上两位偷盗保管室粮食的人,他大声呼叫来人捉贼,对方情急之下捅了他几刀,也不幸地去世了。后来,队上又决定将这个保管员的位置留给我。”胡显荣的故事很短,却让李成学听得津津有味。
“显荣兄弟,你还给生产队当过保管员?”
胡显荣的本意并不是让李成学听故事,但见到对方很感兴趣,便略带笑意说道:“我当时并没有答应,但是很感激社员们的这番心意。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土地分到每家每户之后,集体的保管室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我并没有当保管员的经历。”
“显荣兄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家庭遭遇的不幸却如此之多。不过,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李成学一边同情胡显荣,一边赞叹他的用心良苦。
胡显荣将先前夺到手中的酒杯递给李成学,两人举杯碰了一下,“我们那个穷得耗子都扎不下窝的生产队尚且还能有这份人情味,难不成这赚钱如流水的矿上就如此冷冰冰地对待给它做出贡献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