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22)
“大户人家还真是够讲究的,出趟门还得看日子。”胡显荣说。
面对显荣的质疑,余运文开始维护起自己的职业尊严来,面带不悦地回应道:“显荣娃,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真得讲究一下才行。比如这个出远门的日子就非常重要,看好了干啥都顺风顺水,满载而归,日子没选好就诸事不顺,空手而回。”
说完,他觉得力度还不够有说服力,立马又举了一个例子,“你爷爷去世的时候,干嘛还得找我挑选下葬日子和时辰,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余运文一提到这里,胡显荣猛然想起让他帮忙解梦的事,接着话头说道:“我爷爷去世那天晚上,我梦见房顶上有一棵银白色的竹子,竹子给我说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运文叔,您这方面懂得比较多,帮忙解一下这个梦吧。”
余运文踉跄着脚步,一边走一边说话已经让他有点喘粗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答:“我主要是给人帮忙看地和选日子,解梦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不过很多方面的大道理应该是相通的。”
一口气说不完,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银竹上房,大致有两种寓意,一种是代表涨大水,一种是代表发大财。”
胡显荣还能闻见余运文身上的酒气,也不知他是借着酒劲胡说,还是真的在用心给自己解梦。
心想自家都快住到山顶了,哪来的涨大水一说?至于第二种发大财的可能性,觉得更是天方夜谭,便没将余运文的话当回事。
“运文叔,我快要迟到了,你把我让到前面,我好跑快点。”胡显荣说完就溜到余运文身前,飞一般地跑远了。
金德礼出门的前一夜,他的奶奶突然在半夜里跑到金先明的卧室,将熟睡中的金先明叫醒,带着哭腔说:“先明,刚才死鬼老头子给我投了一个梦,责怪我没有把他的孙子看好,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把孙子带在身边。”
金先明也觉着纳闷,老母亲并不知道德礼要出远门的事情,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在半夜里跟自己说这一番话。
尽管他心里在这样琢磨,但还是尽力安慰着老母亲:“可能是老爹在下面没钱花了,过几天就是清明节,我给他多烧点纸,省得他又在梦里惊着你。”
金先明好说歹说终于将老母亲哄睡下,但心里隐隐地冒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不想让儿子金德礼出门去,但又想不出挽留他的办法,思来想去,也只得作罢。
第二日天还未亮明,金先明将一封由姜忠学写的推荐信和二百元钱交到金德礼手中,嘱咐他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遇上困难了就通过姜忠学捎信回来或者直接拍电报到花园公社。
金德礼将钱和信封装进内衣兜,和父母道完别,就拎起一个手提包出门而去,他们都不想误了风水先生余运文看下的吉时。金先明夫妇将他送至院坝外,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向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老太太突然踉跄着来到他们身后,泪眼婆娑地跟金先明说道:“赶快去把德礼给我追回来,死老爷子后来又给我投梦了,你这是让他在下面不得安生。”
金先明搀扶着老母亲一边往家走,一边哄她说德礼只是去上学,过些时间就回来。
同时,他对老伴候世香悄声嘀咕:“看来我们家老太太开始糊涂了,这么大年龄也该糊涂了。”
金老太太真的就从那天开始变糊涂了,嘴里总是叽里咕噜地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或者间歇性地咒骂金先明不该把孙子撵出门去。
家里本来就有一个脑子有障碍的哑巴哥哥,又添一位糊涂的老母亲,表面风光的金队长,家里也是一包乱絮。
刚过完清明节,银竹村小学又要放假了,当地的中小学结合地方特色,要给农村地区学校放半个月的农忙假,让学生娃们回家帮忙给生产小组干活。
银竹沟处于产茶地带,采茶就成了学生娃们的主要任务。
米粒大小的嫩芽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下,掉落在手心,等积攒到手掌握不住的时候再将那些嫩绿的小米粒丢进腰上拴着的笆篓里。
在摘茶这件事情上,大人们并不是占据绝对优势一方。比如银竹沟有名的大力士余运彪最害怕干的农活就是摘茶叶,上面两个手指掐嫩芽的同时,下面手心的嫩芽怎么也捏不住,掉落到地上。
所以像胡显荣、余兴彩这样的十来岁的后生就成了骨干,年龄再小一点的孩子自然也没法参与这项兼具体力与技巧的劳动。
胡显荣没想到,他这个劳动委员一时之间就成了全村各个生产队最抢手的人。
清明节后的鲜茶叶一天一个价格从上往下掉,哪个生产队能先一步摘完茶叶,就能卖得更多现钱,完成林特税任务后还能有结余,反之就要出现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