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201)
矿井立即加大了生产节奏,甚至还季节性地提高了工钱,工人们也想在这一年中最后的时刻拼一把,挣下几个像样的过年钱,井上井下进入到一片忙碌中。
在显荣的老家,人们经常说到一句话:久走夜路总要闯见鬼,换成更书面一点的说法就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显荣和黑牛在进入矿山不久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
他们和平日一样,推着煤罐车进入到矿井深处,在岔巷的避炮洞里凝神摒气地等待着炮声响起。
这是一眼新启用的避炮洞,较他们初次下井时的掘进深度已经向前推进了五六十米,在进入到那里之前,显荣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正常情况下,一孔新的避炮洞需要两到三茬炮的检验。但这一次,他并不清楚前一班工友们是否严格执行这个程序。
一个本身就充满危险的活,再加上侥幸的心理,事故终于找上门来了。
第一声沉闷的炮声响起,避炮洞口就被震塌,工友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封堵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
显荣拉过余黑牛的身子,将其死死护在怀里,只感觉到浓烈的烟尘不住地眼睛和鼻孔里钻,头顶上还不时掉下几块煤矸石,砸得头盔砰砰直响。
那一刻,显荣似乎已经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待到身旁的工友们都慢慢恢复安静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依然还活着,遇到这样的情况,还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别说他和黑牛这样的新工了,就是身旁的老师傅余绍阳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遭遇,在慌乱和后怕之后,大家瞬间陷入到一片沉默中,使得本就不宽敞的密闭空间里更加寂静了。
胡显荣第一个拧开头灯,快速地四下检索了一遍,很快就将心情平复下来。
处理这样的险情,身边的人都没有经验,他更是如此,但此刻必须有人站出来稳住场面,这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应对方式。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身旁的人互相清点一下同伴,看看是否缺员。
工友们很自觉地左顾右盼,寻找和呼唤同伴的名字,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十三名工友中,除了两个人的头上和胳膊上挂了点彩之外,人员一个也不少,这让大家暂时得以松一口气。
接下来,显荣让黑牛帮忙将受伤的工友们让至角落里,为他们简单包扎好伤口,同时又向几位长期在掌子面当炮工的同伴征询意见,一块打着头灯寻找自救的机会。
经过两名老炮工的仔细估量过后,结果很令人沮丧。仅仅是搬运垮塌的石方量就超过了这十余名工友的能力范围和洞内空间容量。
最要命的是洞口被一块大石头垫着,在没有完全排除险情的前提下,贸然搬动那些石头,可能会引发二次垮塌。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除了等待外部援助之外,别无它法。
在大家真正得知自己的处境之后,避炮洞内再次陷入到沉寂状态中,甚至还有两位与显荣同龄的小伙伴放出了哭声,眼泪和着煤灰在脸上留下一条条清晰的印迹来。
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被困矿井深处的十三名矿工们最有发言权。
矿井入口的大帐篷里,李发奎和金德伟两人正在急匆匆地换上那身不常穿的工服。
在得知井下的突发情况后,他们一刻也不敢懈怠,将那些刚洗完热水澡的工友们从被窝里喊叫起来,召集到矿场上,一场营救工友的行动立马部署开来。
十余名工友生死未卜,这样的事在李发奎的监工生涯里从未遇到过,金德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他们如同火烧屁股一样,没有讲一句废话,三言两语讲明情况之后就带着十余名工人钻进了矿井。
矿井深处已经完全停止了生产,煤罐车将一篓篓的煤矸石不停地运出矿井,营救工友们的行动一刻也不曾停歇。
夜间运煤的汽车不再进山,矿上出事故的消息很快传到山下,整个村子也变得沸腾起来。
余兴平得知消息后,为显荣和黑牛捏了一把汗,毫不犹豫地加入到村里组织的救援队伍中,随他们一起坐汽车进山而去。
在矿井深处漆黑的避炮洞里,十余名工人们已经等待了快两天。
饥饿、黑暗、寒冷、害怕,这些所有不被人待见的东西都在折磨着他们的体魄和意志。
余黑牛倚靠在显荣的肩头一言不发,胡显荣的心头也不自觉地飘起一丝绝望。
但他的意志力还没有被彻底击垮,不时地向身旁的伙伴们说几句鼓励性的话。
“黑牛,你后悔跟我一块出来闯荡吗?”显荣拍了拍余黑牛的肩膀,在黑暗中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