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170)
来到庙坪的观音寨前,胡显荣突然停下了脚步。再往北边走上百来米,就是余兴彩的家,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不敢想象余兴彩一家人得知那个噩耗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响起:你忍心吗?何不让她多开心一会儿呢?
显荣的脚步还是选择了迈进观音寨的山门。金先虎在门后的条凳上打盹,没有注意到他,供奉菩萨的殿内,身着道袍的余运文正在埋头抄写经文。
时值正午时分,庙内没有一个香客,耳畔响起阵阵蝉鸣声,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安静。
他不想打破这份静谧,轻下着脚步走到殿内。不料他的突然出现,却惊了余运文一个激灵。
“显荣,你怎有空来我这里了?”余运文搁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神情凝重的胡显荣一眼。
“外面太燥热,来你这里躲躲清闲。”这句话虽是随口答出,却一语双关地道出了显荣的心境。
他突然觉得,待在这片世外之地,确有一番别样滋味,此刻的他,真想一直躲避在这里,不再面对外边的纷纷扰扰。
“古语有云「一人不进庙」,我看你定是心里有事。”察言观色、给人相面,乃余运文靠之吃饭的本领,他一眼就看出了胡显荣一定是遇到了难处。
有好几次,胡显荣都准备开口将刚刚得知的噩耗告诉这位风水先生,毕竟死者乃是对方的亲房兄弟。
但在这肃穆的环境下,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冲动,只稍停留了一会,便从观音寨里退出来。
整理好思绪,显荣快步走到余兴彩家。那时候,金婶正领着小孙子余一午睡,余兴彩还在堂屋桌上看书。
见到他的到来,兴彩立马合上书本,高兴地说道:“显荣哥,我正准备过一会儿到作坊里给你帮忙呢。”
“兴彩,咱们到你房间里说话,别吵到金婶和余一。”显荣说话时的表情很严肃,余兴彩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领着他走进卧室,两人一起坐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沿边。
“兴彩,我想再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
余兴彩有些纳闷,难道显荣哥大中午的来家竟然只是为了这事?
就在此时,胡显荣继续说道:“你入学的时候,哥想去送送你,我还没见过大城市长什么样呢。”
余兴彩心里一阵激动,她起身从床边的箱子里取来那个装着通知书的信封,小心翼翼地交到胡显荣手中。
“兴彩,我真为你感到骄傲。我想,运武叔一定更为你骄傲。”
显荣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有些湿润。余兴彩亦是如此,她多希望父亲能早些赶回来,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运武叔一定看得到的,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他应该都可以看到。”
显荣将那份更加沉重的,记载着噩耗的信封从怀里掏出来,交到余兴彩手中,又将装有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信封装进自己的衣兜,“兴彩,一定要答应哥,带我去你上大学的城市看看,这份通知书就暂由我保管着,我担心你食言。”他强忍着眼泪,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小女孩马上就要流下伤心的眼泪。
他的话还未讲完,就听见身旁的余兴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显荣哥,我爸不可能死的,你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她使劲捶打着胡显荣的胸口,身子如同散了架一样,顿时就没了力气,扑倒在显荣的怀里。
这样的感觉,显荣何其熟悉?这一刻,余兴彩的天塌了,她家的天空黯淡了。
除了让她痛快地大哭一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他轻拍着余兴彩,眼里的泪水终究没能逃过地心引力,滴落在这个伤心绝望的小姑娘的后背上,小声劝慰道:“痛快地哭一场吧!有哥在,你的天空就塌不了。”
金婶听见女儿的哭声,立即抱着还未睡熟的小孙子赶来,看到那一幕,初步判断是女儿受到了欺负。
但她很快就发觉出情况有些不对劲,她是看着胡显荣一点点长大的,这位年轻后生的为人,她完全信任。
显荣扶起哭泣不止的余兴彩,起身从金婶手中接过自己的干儿子,“金婶,运武叔走了,您们娘俩一定要节哀!”
余兴彩也从床边起身,强行收住眼泪搂住母亲的肩膀。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坚强,宁愿自己扛下所有的痛苦,也不愿苦了半辈子的母亲承担半分。
这位善良的母亲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宣泄痛苦的方式。面对别人遭遇不幸时,他经常在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之类的话,而此时的她,紧闭着双眼,半天都没有张嘴说出一句话。
到最后,金婶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大,但内心的痛,胡显荣和余兴彩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