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44)
于春色冶艳,于日光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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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普通的药物对妖和对人的作用到底有多少区别,但喝下连仪煎的安神汤后,常迩确实又产生了困意。
她觉得连仪的医术应当不错,虽然这么多年有些可惜,好在还有以后。
自出望京以来萦绕不去的烦闷有所消散,常迩心神安然地睡下。
——直到灵识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常迩惊醒,被窗外明亮的阳光晃了一下,指掌无意识地一握,却握住了一样硬物。
撕扯的感觉还在继续,常迩按了按眉心,打开手中圆筒,从中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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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雒东城门处,玄衣的青年牵了黑马从城门走过。深色的帷帽遮住了上半张脸,暮色从他下颔流转而过,白得晃眼。城门吏再一次感到惊异——他确信此人绝非本地人。
出了城,又走了几步路,人流疏条。青年轻扯缰绳,翻身上马,回头再望一眼,心绪寸寸沉底。
他收回视线,纵马将去。
未料身后骤然有马蹄声急如暴雨,下一刻,一声急喝破空而来:“秦枞!”
连仪一震,猛地勒马回头,就见常迩满面寒霜地骑着马冲到眼前。
两相对望,一个惊愕一个愤怒。
“你怎么……你用了……”连仪开口,一顿后又是一顿。常迩冷着脸下马,上前两步把连仪也一并拖了下来,拉到道旁,又把那张信纸拍到他手中,咬牙:“解释!”
连仪指尖僵硬。
他在信中只说让常迩送到这里就好,西行的路他会自己走,但常迩却这么快就赶到了东城门。
“你让我拿回妖丹,就是为了离开对吗?”常迩怒道,“我原本只是怕之后你会出什么意外……到底怎么回事?!”
连仪露出苦笑——事已至此,倒是不必再瞒。
“成泽逃出望京了。”连仪说,“他现在就藏在叶县。”
常迩一愣,随即皱眉:“他逃了又如何?天子手中总不至于无人可用,难道非得你回头抓人?”
“可宛城的驻军叛了。”连仪声音沉沉,“南衡府的人打算借叶县和宛城之间的山匪为名,调动宛城驻军北上,再与成泽里应外合,直取叶县。而叶县之北……便是望京了。”
常迩呼吸一窒,心绪大乱:“即便如此……你又能做什么?”
“书坊在析县布下过一队暗刀,都是潜行刺杀的好手。从析县向东穿山而过,或许来得及拦住宛城的兵马。”
“那你可以让人去通知他们!”
连仪轻叹,神色苍凉:“没用的。暗刀只会直接听命于陛下……或是能用密文对答的人。我已经让探子尽快把消息传到望京,但析县,我必须亲自去。至于你,”他望着常迩,克制着呼吸沉稳,“人间干戈与你无关。护我到此,足够了。”
“哪里够了!”常迩嘶喊出声,眼泪却转瞬汹汹而来。
连仪顿时有些慌乱,向她伸手:“常迩……”
常迩只觉得心肺皆苦。
她自然明白为什么连仪要回头——家国,君臣,故人,亲眷,他可以放下可以离开,却无法坐视兵祸降下。就如同阿溪,放开唾手可得的自由,也要回去换得兄长脱身。
唯有自己不甘。
连仪曾将阿溪托付给她,然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溪走回成衍身边。
后来阿溪请她带走连仪,然而如今她亦无法阻止他回头。
先生说过人间阴谋甚多,务必小心,却未曾说过,若非阴谋,又该如何设防?
“好,你去。”常迩眸光渐凝,她按下连仪的手,转身又上了马,在连仪恍神之际,道,“但我要和你一起。”
连仪脸色一变:“不行!”
“由不得你。”常迩冷声说着,话音未落,已纵马向东急驰。
便是刀山火海,便是九死一生,她随他去。
总好过见他孤身向前,留她日夜煎熬,心如刀绞。
——
兴和十二年四月,宛城军动。三千兵马潜行向北,兵发叶县,夜至笠山谷,为一队黑骑所阻,有百人之众。黑骑就地截杀叛军,死战不退。至拂晓,五千王师驰援赶赴,百人黑骑仅存二人,其中一人铁甲覆面,已命悬一线。将军感其勇武,命军医竭力救治。二人随军行,次日天明,不知所踪,唯留信一封,字呈天子,
同日,叛贼成泽枭首叶县。南衡反,十月伏诛。冬月,兴和帝大婚,封后连氏。
兴和十三年三月,上雒。
素袍轻缓的青年独自走过长街,一双桃花眼,潋滟温柔。
他去了城东月老庙,却没有踏进殿中,只是站在院中桃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红绸。
因安始帝与元后少时结缘于桃林之中,民间更有元后是桃花仙化身的传说,故而如今处处的月老庙中皆种有一棵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