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15)
阿溪垂眼,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启唇道:“常迩,他是我兄长,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次换常迩怔住。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本要再劝,电光石火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霍然站起:“阿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阿溪长叹一声,幽幽道:“陛下或许不是真心,兄长或许知情不说,但这桩婚事,我才是始作俑者。”
“他们的关系……我早在医庐初遇时就知道了。”
常迩几乎冻住了。
“那天在山中,和兄长同行的人是陛下。他们遇到暗杀,我机缘巧合救了人,带他们回了医庐。你说过,我和兄长容貌相像。我如何看不出,陛下又如何看不出?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陛下身份,拿出信物想和他相认时便没有避开,后来找出阿娘留下的信,也是陛下过目。”
“陛下当时就动了念头,想让我以连家女的身份入宫,充当他在后宫的耳目。我觉察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更没想到,陛下对兄长提起的时候,因为兄长不应,陛下竟怀疑兄长有贰心。我那时才知道兄长身份特殊,既心中愧疚,又恐怕陛下对兄长不利,索性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说自己对陛下一见钟情。”
“他们信以为真……所以,就有了后来的事。”
少女抬头望着常迩,眼底半是无奈半是祈求:“对不住,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些,实在是不得已。”
常迩冷眼看着,伸手虚虚抚过阿溪眼睑,心底亦一片冰冷。
这样无辜的神态,这样清澈的眼睛,真是……太具有欺骗性。
“不愧是兄妹。”常迩轻笑一声,收回手,“你走吧。”
“常迩……”阿溪去抓她的手,被她避开。
“走吧。”常迩深吸一口气,侧过身不再看阿溪,声音发沉,“当我求你,让我自己待着。”
——
日头渐起,长街上行人熙攘。有人独行,也有人携行。年轻的书生与知交高谈阔论,少艾佳人嬉笑嫣然,也有母子相争拌……嗯?
常迩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有些眼熟的小丫头身上。街上行人亦有侧目,却不大上心。
“你谁呀!我不认识你!拉我干嘛?!”
“囡囡唉……你乖些,别闹了。今天我真的没带够钱,那首饰明天再给你买,好不好?”
“你才不是我娘!”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常迩瞧着各执一词的两人,叹口气,起身出了客栈。
半晌后,低眉顺眼的妇人没了踪迹,黑衣的书生提步回到原来的位子,身边却跟了个甩不脱的小尾巴。
“我认得你!那天在河边,冲我笑的就是你!”夏锦坐在对面,眼睛发亮,“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不会记错的。”
常迩没料到这丫头还记得她,幸而这也不是个傻的,没有当众叫破身份。“你怎么会进城来?你家人呢?”常迩睨着她。
夏锦目光闪烁,显见心虚:“我……我和他们走散了。”“你是偷跑出来的吧?”常迩一针见血。
夏锦一哽。
“你这毛病人得改改。一和家里人置气就离家出走,外面有多危险你怕是还不知道。看,今天就差点被人伢子拐了。”常迩道,“我送你回家。”
夏锦一开始还老实听训,中途总觉得哪里不对,听到后面顿时急了:“不行!我是来找人的!”
常迩若有所觉,仍问了:“谁?”
“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们都说,她进了城,不会再回去了。”夏锦神色豫豫。常迩见状默然,忽然微叹:“值得吗?”
“什么?”夏锦愣了愣。
常迩摇了摇头,却又不说了。
座位临窗,夏锦见常迩神情有异,一时也没再开口。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动静,夏锦好奇望去,不由惊叹:“哇!好气派!”
常迩觉察,视线移到窗外,便见一队车马缓缓向城中行来。为首的青年锦衣华裳,银鞍白马,眉眼凌利张扬,其后的马车更是华美。
整支车队从头到尾都写着“非富即贵”。
眼前的小丫头满眼钦羡,常迩心中一软,思及这孩子到底算帮过自己,开口:“你说要找人,那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吗?”
——
“邺城的人已经入京了。”连府书房之中,一名不起眼的年轻男子递上一纸信函,“我们的人一直都盯着,目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
“但这次带队来的是南衡郡府的世子。”连仪一边“读”着线报,一边淡声道,“南衡王唯一嫡子,也是传言中的‘破军’。”
南衡郡为大芫南疆临海大郡,再往东南就是图休海域,历来海盗猖狂——也因此,南衡郡的军备支出向来是大芫各处军卫的大头。本是为边境安稳,然而自先帝在位末年始,南衡郡日益拥兵自重,一边不把望京朝廷放在眼里,屡屡违制,一边借剿寇名义向朝廷索要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