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照我(19)
仿佛自己是他狼牙下的猎物,折衣不由得整个往后缩了缩,水珠从末悟的发梢流下,滑过折衣的锁骨,又窜进他衣衽,让他发痒。他红了脸,却低声:“不要你管。”
末悟直起身来,“他同你说了什么,你就肯跟他走?”
折衣转过头去。
末悟又道:“不能说吗?还是说不出口?”
折衣蓦地站了起来。他的位置比末悟高些,于是末悟抬起头望他,额角上那块伤疤也愈发触目。
看到那块伤疤,折衣有些自责。然而昨晚他曾有多么心旌摇曳,此刻他便有多么苦涩。自己、自己也是个伤员啊!为什么要遭末悟这么连珠炮似的讯问……归根结底,末悟又有什么资格来讯问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你救我一命,我真心诚意感激。”
“我不是想问这个。”末悟的话音生硬,“毕竟你也曾救我一命,我们……”
折衣咬着唇,明明自己的感激发自肺腑,却因而更加招来不快。他等了许久,末悟也未将“我们”后面的话憋出来,他于是揽紧了衣襟,“依你的意思,是要一命还一命,与我一笔勾销吗?”
像是往夜幕下的深潭里投入一颗石子,这句话终于让末悟的眸光颤动了动。在那眸光里,尊者的侧影映着林间夕照,像一抹注定不属于他的优雅的云。
他哑了声音,“想要一笔勾销的,始终都是你。”
第17章
折衣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他与末悟吵架,很少能真正地吵赢。这一回,他好像是吵赢了,但却并不高兴。
“末悟。”他轻轻地、几乎是平和地说,“佛祖派我下凡,本是为了东土劫数多变,让我多多照料你。结果我自己……不省事,反而累你来救我,真对不起。本来你也说过,有我在,只会碍手碍脚,那时我还不信,”他笑了笑,“你一直觉得我是个拖累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末悟却问。
折衣顿了一下。
他接得这么快,以至于让折衣怀疑他根本没有听仔细自己的话。
而末悟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在逼迫他一般。
于是他说:“是真心话。”
“我不曾将你视为拖累。”末悟道,“你救过我——”也许他知道这话折衣不爱听,所以他停了停,又换了个他自以为折衣能接受的说法,“若没有你,我登不了造化,上不得西天。而况此次,你是佛祖派来的特使,我总不能让你死了,白白便宜那条贼蛇。”
折衣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一口气从胸口提了上来,却最终崩溃掉,他反而绷住了神色,冷风拂过他的发梢,像要给他一些微笑的底气,“我不会死的,”他一字字地道,“我就算要死,也要带着你回去佛祖座前,与你和离了再死。”
末悟却像终于生出些无意义争吵的不耐,自己走到另一处岸边,从大石底下翻找出自己早前放在这里的衣裳,一一穿上。
他半夜去寻那妖怪时,先找见了这处清泉。他想化作狼形往地底搜寻更为简易,便在此处脱了衣裳——那个时候,他便已思忖好,折衣数日来风餐露宿地赶路,肯定很想洗澡,到了白天,他可以将折衣带来这里。
他的道侣,他的夫人。出身清贵,姿仪优雅,脾气骄矜,性情别扭。做了三千年夫妻,末悟自认是很了解他了,但每一回吵起架来,他又发现对方像一个谜。
一夜不曾合眼,末悟也到底很疲倦了。扣好衣带,他背对着折衣,淡淡地说:“我明白,毕竟当年你嫁给我,也不过是迫于佛祖的一纸赐婚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
折衣身上的伤痕虽渐渐消隐,但他被巨蟒吞噬了一些灵元,这内伤一时半刻难以痊可,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像喝醉酒了一般。
今夜却有淡淡的星光,仿佛是这一带的大妖被铲除,使那沉沉夜幕漏出了光亮。折衣抬头看了看星辰方位,想这恐怕是哪位星君闲来无事行过这一片分野,还特地来看他们的笑话。
三千年前,他渡劫醒来,便接到了佛祖的赐婚。说是末悟也正巧渡劫升天,功德圆满,可以在天庭做一个惩恶扬善的魔君。但末悟的工作性质特殊,时常要与凡俗恶念作搏斗,七情六欲,业障苦恼,佛祖担心他会堕了道心,便让自己座下最为坚定不移的折衣去守在他身边,时时为他拂拭。
要说折衣嫁给他,确实是因为包办婚姻,折衣无法反驳;本来在他眼中,末悟也不过是自己亘古以前养过的一头狼崽子罢了。但他并没有怨言,也不曾反悔,毋宁说,他毕竟信任佛祖给自己安排的姻缘,他曾经愿意与末悟一直走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