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不憎恶她,那为什么这几天都故意不和她说话,不和她对视呢?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忽然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他放下梳子,往前一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令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样卑微的爱情里。他也对这样堕落、这样重欲、这样易于操控的自己感到憎恶。
——也憎恶作为始作俑者的她。
他们都爱慕彼此,憎恶彼此。
那就好,她不喜欢纯粹的爱情。纯粹的爱总让人想到“牺牲”。她是个贪婪的人,什么都不想牺牲,什么都想抓在手里。
“我猜对了吗?”她在他的吻里含糊地问道,“你其实很憎恶我……你和我一样只喜欢掌控别人,不喜欢被人掌控……尤其是掌控你的人,还是你的造物,完全受你统治和操控的造物……你憎恶我吗?”
他扣着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没有说话。
于是,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管你是否憎恶我,我都憎恶你。我不需要爱情,‘这种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你却一直引诱我去感受爱情。”
“莎士比亚。”他终于低沉开口。
“你也看文学?”
他淡笑了一下,神色平静而自信,像是在说文学也是他创造的。
她不想和他纠结这个,越过了这个话题,直勾勾地盯着他:“回答我,我猜对了吗?”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一粒一粒地解扣子,“你厌恶我吗?憎恶我吗?”
他还是一语不发。
“你想过杀死我吗?”
还是沉默。
她却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想过,但没有做到。
爱是什么?
——爱是温柔的吗?它是太粗暴、太专横、太野蛮了;它像荆棘一样刺人。
“还是莎士比亚。”他忽然说道。
他果然能听见她的心声。她冷哼一声,刚要讥嘲他,却见他冷不丁半跪在了地上。
然后,他以绝对臣服的姿态,让她回味了那天看过的东西。
一朵脆弱的花儿,一阵湿淋淋的、带着咸味的潮气。纸牌上的红桃皇后失去了对称,下方变成了充满侵略性的国王。
她还是那个诚实的女孩,只要确实让她感到了快乐,她就会夹紧马鞍,死死地抓住缰绳,不停地策马追逐,直到狩猎到足够享用的猎物。
就在她即将在猎场上追到真正的快乐那一刹那,他突然站了起来,俯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如同一盆浇头冰水,使她骤然清醒。
艾丝黛拉咬住下嘴唇,眼神阴郁地看着他。
他是故意的吗?
故意激怒她?故意挑衅她?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究竟还想不想要她的喜欢?
生气到极点,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站起来,重重地踩了他一脚,直到二次审判开始,都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这一回审判,他没有再以洛伊尔的模样,盘绕在她的脖子上,而是以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坐在裁判官的旁边。
艾丝黛拉面沉如水,一边听那些教士愚蠢的辩驳,一边冷冰冰地盯着他的侧脸,想用眼神扼死他。
那天,他说的是,“恭喜陛下,学会了共情”。
她在感情上的缺陷被治愈了一半,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缺陷是因为他而被治愈。
接下来,她还会被治愈吗?她会感受到更多的情绪吗?
艾丝黛拉不明白,他作为至高无上的神,为什么能容忍那些脆弱的情绪影响他的理智与判断。她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都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他却仿佛甘之如饴。
这时,他侧过头,自上而下地看了她一眼。
她迅速移开了目光。
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造物主和受造物?主人和奴仆?情人?
她眉头微蹙,不自觉缠绕起自己的鬈发。出门之前,她又洗了一次澡,仍是他为她梳理鬈发,涂抹可可果油。只要她用手指勾缠起鬈发,就能闻到那浓烈的、刀锋般危险的香气,以及想到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头发,按压在她头皮上的感觉。
那个愚蠢的教士想给西西娜定罪,正在赞颂神的容光,反复强调神是不容玷污,不容亵渎的。
但他们不容亵渎的神,却在耐心地引导她认识七情六欲,甚至半跪在她的面前,以绝对臣服的姿态取悦她,只为了让她意识到,她学会了共情。
也许是火刑法庭的氛围过于阴冷,让她想到了一个新的词语,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共犯。
她想要亵渎他,他自愿被她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