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23)
高士奇见那画上笔触虽落拓洒脱,但徒得其形而失其神,画风萎靡,可见是心不在焉,他在画上压压手,“诶,心思不到又流于刻板了,走了流风,成何意趣?”
雪梅心有不耐,“先生,这画改天再作如何?我心思没在这上头,乱笔成画没得污了您的眼。”
高士奇叹道:“府上聘了重金请我来教你,盼你卓有所成,你又是我首徒自然看重你些,你虽是女学生,在于悟性方面却不输于男子,正可谓天道酬勤,只望你不要马虎,把心思多放在课业上才好。”
雪梅颔首,“学生知道,请先生宽心。”
她答应的恳切,可心里腻烦透了,都说皇家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她却不稀罕,颠沛流离的生活她过得够够的了,就想一门心思跟着容若过安生日子。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明府的长辈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她一个姑娘无话可说,态度越鲜明了,显着自己太跌份儿,扫了脸面不说,连带着天府里的爹娘也跟着受辱。这份感情是她心心念念盼着的,逼的没辙撂开手,又不认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暗里偷偷抹泪儿,真是憋屈死了。
正说着,安管家隔着帘子问:“高先生可在?”高士奇应了声忙打了帘子出去。
那高士奇家境清寒,本是随其父高古生北上游学至都门,不想中途其父亡故,无奈他以卖书画、春帖以贴补生活。幸遇顾贞观,知明珠要请宾师,遂荐了他去。
外面高士奇与安管家私下里耳语良久,她在里面听得不大真切,这样的行止在府上早就看惯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牵牵嘴角显得不以为然,拿来七弦琴似有若无的拨弄,随着音律悲戚戚地唱:“
玉鸾兮清歌,抚长萧兮玉瑱,缱绻柔兮明珰。
玉琴兮泠泠,步蘅薄兮鹤立,思绵绵兮璜台。
月皎皎兮汋约,清之扬兮猗靡,凤凰翼兮鼓瑟。
鸾鸟翀兮五鸣,熠熠燿兮齐光。
兰茝幽兮芳华,瞭杳杳兮朝云。”
时近隅中,驮皇帝的青蓝小娇早已停在明珠府外西角门上,曹寅打了骄帘,明珠已肃然恭迎,皇帝压压手示意他无须聒噪府上家眷,明珠扫扫马蹄袖,扎在地上打个千,“奴才,恭迎圣驾。”
皇帝嗯了声,略弯腰身对明珠说:“朕今儿是来串门子的,把朝堂上的那些规矩都免了吧。”
明珠连连说是,步下跟随皇帝直入了后院,那后花园中塑石假山秀峻连绵,萋萋腊梅傍幽湖岸,西侧落一拱桥直通林沁西苑,只听西苑内娓娓道来婉妙的歌声,皇帝止了步,闭目聆听,那琴声时婉时缓,挑拨勾弦,面前山隐蒸霞,池面澄澈晶莹犹如金玉,音律咏叹余音绕梁,只觉心旷神怡,似有超逸绝伦,羡冥鸿飞之感,只是歌声过于空濛悲怆,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内心时而振起波澜,时而寒烟衰草,追忆起儿时往事,想起‘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抱憾的念头,因此上留身心,不知不觉心驰神往。
曹寅听了一阵,忽看到福全也跟了上来,站一旁也听愣住了,他轻碰了一下皇帝的衣袖,皇帝才如梦方醒,干咳了几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明珠啊,你倒是会玉韫珠藏。”
明珠讪讪的,惶恐道:“奴才的园子哪比得皇上的御花园,就好比土丘见泰山,远远不及。”
皇帝会心一笑,打趣道:“朕和你玩笑,你紧张什么?”抬首冲西苑指了指,问“你那院里的女娃娃唱得不错,可惜太过于悲戚哀怨了,心里肯定有什么事儿搁不下了——愁得。”
皇帝如此一问,倒称了明珠的心计,故作悲恸的说:“回皇上,那是奴才戚家甥女儿,是前河道总督舒穆禄劼善的独女。因他阿玛殁了,这闺女伤心透了。”
皇帝哦一声,有些惊讶,“舒穆禄劼善?这个人朕知道,先帝的肱骨河台,先帝在时对他颇有赞誉,说此人刚正不阿,‘一不怕死,二不贪钱,三不党争’是极力反对中饱私囊贪墨之事,颇有海青天的遗风。只是朕尚未亲政,当年舒穆禄劼善含冤而死,朕心如明镜,如今河道总督的差事换了他鳌拜的人,朕就知道这老贼野心积炽,他心不足、意不满,是要一点一滴地嗜朕心髓!”明珠听后心下已知皇帝来意,遂引与皇帝前往三秀草堂议事去了。
林沁西苑琴声住了,雪梅的心也随之疏散了许多。高士奇打了帘子进来,拊掌赞叹说她的琴技愈发进益了,师徒两个相互捧了几句,高士奇又向她交代了课业,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花菍见人都走静了,才端着茶盘上来捏着嗓子轻声细语地说:“姑娘甭担心,适才我从厨下过,碰巧听见彦如玉和底下丫头们闲磕牙,说是老爷叫人把冬哥儿放了出来,这会儿正往三秀草堂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