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那些人(54)
林青青将小礼服从行李袋里拉了出来,她静静看着这一件缀着细小银珠的小礼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明天本该是她和苏阳订婚的大好日子。可是苏阳呢?
“苏阳,你个大骗子——”嘶哑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来。
在殡仪馆里,郑兴华站在床边,看着前方的入殓师在自己那已经没有温度与生命的闺女和女婿的脸上、身上,用冰冷的刀刃、针线剪裁与缝合,那锋利的刀口和尖锐的针线,仿佛扎在他的心尖上。他觉得心口疼极了,几乎要喘不过气,然而他又必须坚强地站在入殓师的身后,站在孩子们的面前。
“师傅,麻烦您,轻一点可以吗?”郑兴华沙哑着嗓子,轻轻地请求道。
入殓师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憔悴的郑兴华,郑兴华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床上躺着两人,压了压心绪,可话语里的哽咽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我闺女怕疼,师傅,麻烦您下手轻一点,我女婿,他、我怕他疼…”
入殓师看了看并排躺着的两人,听到这位首长的话,他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扯出一抹勉强的笑道:“首长,您放心,我技术好,手快,不会弄疼您闺女还有女婿的。”
“谢谢、谢谢师傅。”郑兴华低下头,粗糙的手抹了一下眼角。
数个小时后,入殓师满头大汗地站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对整齐的尸体,微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首长,您看看,这模样还有哪里不对劲的?”
郑兴华走上前,他细细地察看着,整齐的制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容,宛若睡着了一般,他伸手将宝丫的发丝拨整齐,又整了整肖舫的衣领,转过身,郑重地对入殓师道:“谢谢您。”
入殓师摆了摆手,他没有说‘节哀’两个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岂是‘节哀’两个字可以制止的?很快,入殓师提着工具箱离开。
等入殓师走后,郑兴华就那样站在床边,一直没有动。今晚,他想再好好陪陪他的孩子们,明天就是遗体告别,往后,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孩子们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对死亡的认知是必不可少的,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亲人与死者的话别,但这种大规模的死别,这样悲惨的场景和悲恸,那种无法接受的现实,撼天动地的恸哭与哀嚎,几乎要击垮每一个在场的人。
“我的儿啊…”
“娃啊,俺的娃啊…”
“老公…”
“孩子他爸…”
所有的悲伤和痛楚如排山倒海般在遗体告别现场汹涌冲出。
“阳子啊,妈想你呀!以后妈该怎么见你?怪妈,妈总是省车费,舍不得去看你…”苏妈妈跪在地上,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搭着棺木,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哭不出来了。
流干了泪,这不是形容词。
苏妈妈干涸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她的儿子。苏阳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堆白骨了,是通过DNA检验才辨认出来的,现在的遗体是由3D技术打造模型,对着照片塑造出来的。
苏阳的遗体面前,还站着一个身穿纯白婚纱小礼服的女孩,在一片哀嚎里,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很是显眼。她就是苏阳的未婚妻,林青青。
林青青提了提裙角,往前走了一步,她看着躺在那里的熟悉帅气的苏阳,轻轻地道:“哥,你看,我穿这一身,好看吧?这次你的眼光不错,这件、婚纱真好看。”
说到这里,她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一度哽咽,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道:“我,今天,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苏阳,你说要回来娶我的,你骗我!你骗我,哥,我可生气的!我真的生气了啊,不过这次我们不分手,一辈子都不会分手的…”
场中的哀痛浓烈地让人窒息。
“余苗,我的儿…”余明祥的妈妈嚎啕大哭地趴在地上,这位素来讲究形象的老师,在这一刻哭得毫无形象,她的丈夫眼里含着压抑不住的泪水,蹲下来扶着她。
“你让妈妈以后怎么办?妈妈要去哪里找你?”余妈妈想到爆炸那个晚上,接到的那个毫无声音的电话,那是余明祥最后打出的电话,那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一通电话,也是一个儿子用尽最后力气,向他最亲最爱的母亲作出的诀别。
“儿啊,你带妈妈去吧。”
余爸爸紧紧搂着余妈妈,两人在儿子的遗体前,释放父母的最后苦痛和不舍。
在赵小华的遗体前,那个老妇人很平静,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黑白遗照上,她看了好久好久,忽然拉着身边的男子道:“华崽呢?你不是带我来看华崽吗?”
“妈。”赵家弟弟看了一眼自己哥哥的遗体,听着阿尔兹海默症更严重的母亲的问话,他捂住自己泪流不止的双眼,低低地道:“妈,哥在那里,你、你看一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