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七/论斯文败类的自我修养(12)
她回到工位收拾东西,然后照常等电梯。下班的电梯里人总是很多,她想了想,正好心里有些乱,干脆走楼梯。
从十三楼往下走,她不赶时间。楼道里逼仄又狭窄,只有楼梯中间开了一扇窗。她停在窗前往外头望,忽然想起有一回,她还是大三的时候,有一个很无味很冗长的会议。她不想听,偷偷摸摸和沈与续聊天,他给她发消息,让她出来。她当真就偷偷出来了。在楼梯口,窗户透进来一扇一扇的阳光,他在那光影里站着,拿着手机,刚才他还在低下头,很认真地,陪她聊天。
原来他也是溜掉的会议,把另一位副总扔到那里苦逼的开会,然后自己溜出来,带她去吃羊肉串。
怎么能再记得,可是怎么忘的掉。
一晃眼都过了很久了。
他现在已经不吃辣了。
之宜想了一想,坐在一节楼梯上,很认真地打字。
季知明的头像是海绵宝宝。
“季总,昨天那个Amanda,不是你的初恋吗?”
他今天还能够无比豁达地借卡?
“再美好的初恋都是过去式了。”季知明很快回复,“搁英语里,得加个-ed。过去的东西,就不必耿耿于怀了。一味拧巴着放不下,这得多难看啊。”
是啊,那得多难看啊。
她很久没有回复,屏幕上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她才看见季知明写:其实我和她,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她让我应付她父母,做个临时男朋友。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不是有意思,也许有吧,也许没有呢。要是没有,那我一厢情愿,说出来让她多尴尬啊。当然我也挺尴尬。后来她出国了,这么多年没联系,就算我放不下,她应该早就放下了吧?
季知明又回:总是执着于过去,何必呢。她会遇见更好的吧,沈与续虽然没我帅,但是如果他俩真在一起了,那我祝福她。
她印象里季知明总算三不着两,从来没有见到他这样,她总觉得应该写一点什么来安慰安慰他,可是想了半天,手指终究没落到屏幕上。
她正出神,季知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姐妹,你害我抑郁了。不行,我都劝服不了我自己。我看见你走安全通道了,我就在楼下。你要我爬楼来接你也成,反正你请我吃饭吧。”
郝芡按着沈与续给她的地址到门口的时候,十分震惊。
啥玩意儿?情侣餐厅?
她仔仔细细把地址核对了五遍,没发现一点错误。又不放心,打电话给沈与续:“哥们,地址你确定没给错吗?”
“我在里面。”他说:“进来吧。”
他坐在靠里面一点的包间,音乐悠扬,灯光斑驳。郝芡一路跟着侍者,听了一会,当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兀自在出神。
郝芡也不客气,将包放在一边便坐下了。沈与续这才注意到她来了,蓦然回过神来,对她稍稍颔首:“抱歉。”
郝芡觉着他刚刚的神情,很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小孩子。她不止一次看见过他这种神情,在国外的时候,他也偶尔望着什么出神,感觉他好像丢了一件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却好像知道,找回来的希望渺茫。
不过刚刚他的颔首,饶是他们做朋友做了这么多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闪瞎眼。
“好像是《C小调钢琴四重奏》的第三乐章。”她笑了一下,调开话题:“我有时候挺替勃朗姆斯和克拉拉惋惜。他那样爱着克拉拉,他给克拉拉的情书,却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沈与续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漠不相关的事:“因为他的爱情,是不被允许的。”
郝芡看着他,她很认真地问他:“爱情需要被允许吗?我爱你,主语是我,宾语是你,这其中需要有第三个人吗?”
她接着说:“克拉拉和勃朗姆斯之间,有一个去世的舒曼。他们所有的不可能,是因为克拉拉爱着舒曼,是舒曼的妻子,勃朗姆斯敬重舒曼,舒曼是他的良师。可是Constance,有些事情,有些东西,如果不主动说出来,是没有结果的。”
他笑了一下,拿起酒杯,举手投足间光影斑驳,流淌在他的深黑色的西服上。他的嗓音惯常和悦:“你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郝芡似乎被说到了痛点上,她很不爽:“我认为我已经足够主动了,他不主动,那我们之间没有办法。”
“不说了。”他举杯:“为了招待你特地找出来的,之前季知明觊觎了好久,就不给他喝,气死他。”
郝芡也举杯,她也笑:“好!Constance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一点缺德。”
“谬赞了。”
高脚杯碰撞的时候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红酒潋滟出宝石的光彩,又好像夜晚时分大海上因风涌动的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