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永远也没办法像蒋剑照那样心安、坦然地说出类似的话。
我太僵硬了。
因为长时间不吭声,陈坞问她:“你不舒服吗?”
“哦,没有——”她回过神,“我只是吃完容易犯困。”
“这里确实有些闷,先出去吧。”他说着转头招呼店员结账。
店员送来账单的时候,王子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面放了一万日元——吃了不到两万,一人出一万,店员拿走两万找零,零钱平分即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方式。
本民选首相,不占皇室便宜。
首相给完钱就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假装百忙之中浏览国家大事,完全没料到皇室递了两万日元。
只有店员觉得莫名其妙。
但宽容的店员什么都没说,拿走了三万,找回来一万多。
王子舟正准备拿零钱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我忘记提前说明这顿饭是赔礼请客,不好意思。”陈坞说完,拿走了所有的零钱,留下了孤零零的一张万元大钞给她。
王子舟只好把那张烫手的钱塞回钱包。
反覆思索过後,她将那枚百元硬币从透明照片夹里摸了出来。
“那这个还给你。”她推过去,“这个不是请客吧?”
陈坞拿起那枚硬币。
他没有把它塞进钱包,而是拿在手里摩挲。
“那我们——两清了?”民选首相天真地试探道。
陈坞似乎笑了,又似乎没笑,最後提起背包,说:“走吧。”
下楼到了门口,才发现是真的天真。
瓢泼大雨。
是打上伞也会被淋得一身湿的大雨。
不过空气倒是格外新鲜,王子舟贪婪地深吸一口,老老实实退回了门檐下。
门檐处挂着昏昧不明的灯笼,摇摇晃晃。
檐下避雨,从来都是很古典的情节。
天然的隔绝感。
潮湿、昏暗,又亲密。
这种难逢景况之下,好像更适合刺探一些私密的资讯,于是王子舟在深思熟虑之後,问道:“我看你在微博发了那个茶叶蛋和八百日元,你为什么那样拍照片呢?”
“哪样?”陈坞侧头垂眼看她。
“就是……”王子舟归纳道,“很规整,还刻意把饱和度和对比度调低了。”
“因为一致。”
“嗯?”
“这样放在一起,看起来比较整齐。”
“为了建立秩序感吗?”王子舟接了一句,侧抬头看他。
“我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他如实回答,“可能吧。”停顿片刻又说:“真实的日常是杂乱的。”
“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分享日常呢?”
他似乎想了片刻,拇指与食指则一直在摩挲那枚百元硬币。
王子舟留意着这种小动作,忽然听到他说:“自恋吧。”
“诶?”
“分享欲归根结底是一种自恋,不是吗?”
王子舟从来没听任何人对外人说自己自恋。
这太奇怪了吧?!
可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喜欢自己呢?
喜欢自己、承认自己,想要把那种自我欣赏和自我认可发表出来,难道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吗?为什么要对这种表达感到羞怯呢?
王子舟疯狂回溯过往自己遮掩那种“自恋”心情的时刻。
明明认可自己,想说“我真厉害”,可最後还是变成了“我不够好”。
好奇怪的心情。
她呼了一口气,却感觉眼眶里填满了柠檬汁。
“雨小了。”他说,“你带伞了吗?”
“带了——”
王子舟赶紧收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拉开帆布袋要找雨伞。可哪里有什么雨伞呢?翻来找去,只有一个细长的保温杯。
我的雨伞呢?
陈坞拉开背包递了一把伞给她。
“你怎么会带伞?”她以为他没带,甚至还在席间问过他。
“我没有说我没带。”
原来是我一厢情愿的结论。
“可你也只有一把吧?”
“我骑车回去。”
王子舟眼睁睁看他翻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雨衣。
……
他穿上雨衣,轻拍了一下她的帆布袋,提醒式地催促了一句:“趁雨小,快走吧!”
说是拍,其实只是手指捱了一下。
王子舟愣愣怔怔低头看帆布袋,再抬头,对方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啊,走了。
大概是要去停车场取车吧。
王子舟开启那把摺叠伞。
很轻、又挺大的一把伞。手柄是塑胶的,没有那种用久了的粘腻触感,意外地很乾爽。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像颇有节奏感的行进曲,引领着王子舟从小巷走到了大街上——
真是奇怪,在别人的伞下。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伞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