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141)
盛逢从潭水一般的梦境中将自己剥离出来,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放松身体去感受目前身处的环境,他手指触到了身下铺就的层层锦被,手腕上明显感受到了铁器的凉意,帐外隐约有人在窃窃私语,可听不具细。
他用的被褥应该是最珍贵的锦绣,周围的一切都很舒适,但不是扶临谷的竹屋。
“里面这位咱们可得好好伺候,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怕是主上要将我们生吞活剥了。”帐外的人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零零碎碎的器皿碰撞声,“你们几个,再检查一遍,看看殿中还有没有尖锐的器具没有收起来。”
盛逢了解苏景然的为人,在他眼里,人只分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之前盛逢便发现了苏景然在拉斐尔酒店并没有对自己下死手,那几枚暗器对如今的盛逢来说算不得什么致命之物,而突然出现的黄戎辛完全就是个意料之外的状况,苏景然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搞不定了才强硬要将他带回。
黄戎辛...师父......
顿时,盛逢心中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绞痛,他痛苦地攥住身下的被褥,一只手捂住不停哽咽的嘴,翻过身将自己蜷缩在一起,泪水早已沾湿了枕垫,然而这次他睁开了双眼,蒙着一层水雾的漂亮眼睛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意。
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杀了苏景然给黄戎辛偿命。
两个时辰后,盛逢拢紧自己的衣裳坐起身,他手腕被两只泛着黑气的枷锁束缚着,枷锁延伸出来两根细长的铁链至床榻的四角,脚腕如是,这副样子简直让盛逢近乎发狂,被长短不齐的铁链绑在床榻之上,真还不如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小倌。
奴仆很有眼色,她们只需互相对视一眼,便分成了两拨,一拨去给盛逢准备了吃食,另一拨则是去大殿告知苏景然,盛逢则是面无表情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苏景然赶来的速度出奇得快,吸食怨气为生的他似是比之前还要年轻几分,他披着用金丝刺成的华贵锦衣,脚步轻盈地跨进屋内,只挥一挥衣袖就屏退了随从,盛逢缓缓睁开双眼,眼神还有些许空洞。
“我从来不觉得辅佐你是一种错误,甚至我到死才产生悔意,但我现在明白了,我十岁决定辅佐的君子已经被我推进了皇权的深渊,粉身碎骨。”盛逢淡淡道,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愠怒,可藏在他袖子里的手早已握成了拳。
苏景然莞尔一笑,仿佛根本不在意盛逢的话,他撩起广袖,将瓷碗从托盘上拿起,不紧不慢地晾着那碗白粥,末了,他坐在盛逢床沿,将那碗粥递到盛逢面前:“那杂种就是这么讨得你欢心的?亏得他为了你这么大动干戈,但是杂种就是杂种,沈祝遥,他配不上你,他只配当你府里的一个奴仆。他不值得你这么护着,与我为伍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他不值得,那么奴骨鬼王你就很值得?”盛逢抬起眼,身体尽量与苏景然的手保持最远的距离。
苏景然一点不恼,他勾勾唇,将那碗白粥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上:“国师啊,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别想那只小杂种了,你拼了命护送他回希夷境,他回去之后可是丝毫没有想起你呢。”
盛逢眼神微动,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消息阻塞令他无法判断现在的准确时间,他向苏景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什么意思?”
苏景然笑道:“你气血双亏,每一次启动法阵都在源源不断透支你的身体,距那天我将你带回来,已经过去七天了,而这七天,我以为沈晏会率兵偷袭奴骨境,然而他渡过最虚弱的时刻之后却选择按兵不动,甚至——完全没有来打探你失踪的消息。”
果然,此话一出,盛逢面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苏景然对他这种反应感觉到一阵舒适,时隔千年,苏景然领略过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十成十都是屈服于他的强悍。
可论不求回报、真心以待,只有一个沈祝遥,他不是没有情爱,而是对其天生淡薄,若当年沈祝遥没死,其分量不是不能与他心心念念的皇权比肩。
“沈晏八成是以为你已经葬身于火海了,对了,那天突然冲进火圈的凡人你可认得?伤成那个样子怕是救不回来了,真是愚不可及,你们很熟吗?”苏景然从不为区区凡人的性命而感到丝毫难过,之前是这样,现在也一点没改。
那种刺痛感就像一根铁钩一遍遍剜着盛逢的骨肉,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全部情感便抄起那碗粥,一勺一勺舀着喝,喉咙里涌出来的血被他狠狠咽下去。
苏景然见盛逢愿意吃东西了,他便满意地站起身:“看来国师不再像之前那么固执了,阿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定不会薄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