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明月(491)
细川健雄也站起来走上去拍了拍两个已经以姐妹相称的女儿后,先用低沉的日语,再用他那很有韵味的中文说道:“作为一个日本人,我非常清楚,日本的当代文明来自欧美,但日本的文化根源来自中国。我们会经常来寻根溯源的,也欢迎你们在可能的时候到日本去看看。”
他转身握住糜传家的手说:“我们都已经年过古稀了,上帝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天,看到孩子们互相接纳,互相支持,我看见了我们两个家庭友好相处的可能,也看见了日中两国友好合作的未来。”
糜传家扶细川先生坐下后,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过去是一个商人,现在是一个农民。近些年,政治的事情把我和我的家庭推到了风头浪尖。
这次你们能来,我打心眼里高兴,至少说明当年先生同情中国人民、反对侵略扩张的努力和我们糜家作出的牺牲是值得的。
但是,我是不可能再如那个年代一样来关心政治了,我只希望孩子们能健康成长,长大后都能成为对人民、对社会、对家庭有用的人。
“如果我们两家的关系能如同真正的亲戚一样往前走,不过多地受其他因素影响,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学工、学农、学军本身没有错,可不能耽误了娃娃们对基础知识的学习呀!
从政府这次与贵国互派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的举动看,让教育,特别是中小学义务教育恢复本来面目,可能为期不远了。
日本近年来的经济腾飞,首先是教育的腾飞、科技的腾飞,希望中日建交能让有关方面看到差距,找到差距的原因。真的好希望清丽他们这一代人能够自由地到世界各发达国家去留学、去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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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家来了日本人的消息还是在细川健雄父女离开后不久开始在菊花岭传播开来,糜传家主动向县革委会说明情况,特别是证明了细川先生曾经是反战义士,其女儿又是中日两国政府互派访问学者的成员,事态并没有在官方引起太大的反响,更没有成为批斗糜传家的新由头。
但是,当秦桃花是日本人的女儿的流言传出来的时候的轰动效应,是糜家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更是他们几乎不能承受的。
糜传家已经深深地领教了「革命小将」们的力量。他知道适当的辩解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
可是,当被问及细川先生当年是在冉州工作,他认识的中国人主要应该是在冉州,为什么现在不去冉州而要到梁州来?
除了看望他的女儿还有更合理的理由吗?
如果糜家非要说媳妇不是日本遗孤,秦桃花的妈妈应该能说清楚、讲明白,细川健雄和那个日本护士生下的女儿现在究竟在哪里?一连串的问题真是越抹越黑。
秦桃花从陪公公糜传家挨斗渐渐地变成了糜家被批斗的主角,批斗的形式也渐渐地由比较文明的站台、挂名牌变成了「坐飞机」、戴尖尖帽。
再后来,每次后面跟进召开批斗会的人总想搞出点新花样,即使对秦桃花这样一个抗日烈士子女,他们也使出了「剔阴阳头」、「挂破鞋」等人身伤害和人格侮辱的阴招、损招。
这一切,对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着高雅情趣、高洁品行和高傲性格的女子来说,还不如让好她去死来得痛快。
在这一点上,明如月似乎和这个儿媳妇是完全一样的性情,她跟着秦桃花一起悲哀、一起叹息、一起愤怒。
这让糜传家、糜维诚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们知道,改变不了社会大气候,只能从自家的小气候来调整,对付不了外面的世界,只能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内心世界。
糜传家召集了一个家庭会议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糜传家开始闭门书写他还不知道往哪儿投送的万言书。明如月大概知道丈夫的心思,她知道做这事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结果,即使是有结果,是好是坏也是两说的事儿。
不过,她更知道,总要给丈夫一个抒发的渠道,有头脑有见地的人有了想法不说出来,是会憋出毛病的。她不想支持他,但也不忍心阻挠他。
糜维诚除了白天正常上工之外,把几乎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娃娃们的学业上。
他坚持严格按照十年前的课本给孩子们正规地上课、辅导、布置作业、批改作业。
每天下工就第一个给小女儿清丽上课,晚饭后先检查儿子清山当天在学校的课业再进行补课,最后给帮助家里做完家务的大女儿清秀补习。
数学、语文是每人每天至少要上一节的,外语一般是带几个孩子一起做做游戏,让他们练习些日常用语,了解英语国家人们的说话习惯,掌握些基本语法,并没有测试和硬性要求,而且不允许他们在外人面前说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