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明月(483)
她从心底里期待,那个叫菊花岭的地方,应该是女儿女婿真正的天堂。
到菊花岭去,是夏杏芳自己的决定,就在女儿女婿回到菊花岭不久。
夏杏芳的到来是糜传家和明如月完全没有想到的,虽然他们非常欢迎这个几十年前就已经认识的曾经的同学、战友,今天的亲家母。
明如月和夏杏芳是在上海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想当年,豆蔻年华、风华正茂,她们对人生充满了期待,她们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她们甚至对自己的爱人也充满了期待。
今天,当一切都成为过去时和正在进行时时,她们似乎无法回忆当时的真实心态和愿景了。
对再次见到夏杏芳,明如月曾经设想过若干种可能性和很多种心态,当她们以亲家的身份重逢的时候,夏杏芳是欣喜的,而明如月却表现得非常揪心。
首先给了明如月沉重打击的是夏杏芳花白的头发。这个当年在大上海的大学校园里也算是引领时尚风潮的摩登女郎,这个在几十年前都已经不化妆不出门的女神,今天,不仅素面朝天,而且还敢于在与自己年龄完全不符的花白头发上点缀上色彩鲜艳的步摇,她那灿烂的笑容和游移的眼神不太协调地共处在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明如月想哭。
她不知道自己在夏杏芳的眼中与当年有怎样的反差,她更不敢挑起与当年有关的任何话题。
她们都主动心有灵犀地回避着她们内心的纠结,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维诚和桃花展开了。
她们知道,两个已经不是孩子的孩子比她们要痛苦得多。只是,最最痛苦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近几年,城乡二元结构的家庭,农村补贴城市、农民反哺工人的现象普遍存在,明天到底怎么样?
大上海人的日子就一定比菊花岭更有盼头?
正面的答案是没有充分依据和把握的。她们更愿意从乐观的角度来期待两个孩子在菊花岭的未来。
用世俗的眼光看,糜维诚和秦桃花的结合无疑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可糜维诚和秦桃花真的没有那么庸俗,他们是精神上的神雕侠侣,也是工作生活上的良师益友,他们有他们独特的爱的表达方式,他们有他们心领神会的合作互助形式。
当真心关心他们的亲人们和多少有些看笑话的人们还在叹息的时候,糜维诚已经在考虑他们利用这个冬天布局他们自主权范围内的行动了。
这两年,不时有饿死人的小道消息在民间传播。但是,在菊花岭基本没有出现这样的极端事件,只是一年之中总有许多时候是靠「瓜菜带」度日的。
一来,处在大山之中、大河之滨的人们,总能想办法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
二来在这个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貌环境之下,自留地、自留山的面积几乎是不拿尺子丈量的,大多是凭目测、凭感觉来分配的。
更何况,乡亲们总能在房前屋后、大山深处、山涧水潭找到种植、养殖的法子。
这一切都给从小就在这山水之间耳濡目染的糜维诚提供了广阔天地,他决定带领乡亲们真正改善自己的生活。
人民公社已经运转的非常稳定了,糜维诚知道只能在体制允许的范围内行事。
回到菊花岭最令他不是滋味的就是当年爷爷和父亲苦心设计才保留下来的漫山遍野的树木,大多都在「大炼钢铁」时变成了柴火。
特别是那些留在菊花岭集市中间和房前屋后的大树桩,无一不勾起他对童年时光的美好回忆,无一不引起他对无情现实的扼腕叹息!
看着曾经郁郁葱葱的菊花岭如今生满了「牛皮癣」,糜维诚心里一喜,这不正好是自己可以带领乡亲们在种粮之外可以下手的突破口吗?
他决定申请植树造林。
三年困难时期最困难的第三个冬天,糜维诚带着和他同时回到菊花岭的钟声开始了艰难的考察。
他们围坐在老山民的火笼旁问计取经,他们走进深山老林选择可移栽的大树,他们爬上一棵棵高大的油松上搜集种子,他们敲开一户户农家的院门争取支持,他们从公社到大队求领导许可,他们寄出一封封书信到西安、上海索取资料……
很快,一份附有详细规划方案的关于在菊花岭及其周边非农业用地上植树造林的建议书,通过父亲这个县政协副主席呈到南乡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的手里。
这一代的县委、县政府领导大部分是老红军、老八路和解放前入伍的干部,他们对大山有深厚的感情。
在他们的心目中,有山就能摆战场,有树就能保胜利。这些年,对于一个山区县来说,树少了、树没了,他们的心里也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