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明月(472)
但是,当来自邗州的、冉州的、西安的、台北的和香港的消息,通过腊佳妹妹,有时甚至是通过女儿娇娇、外甥女多多的信件传来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到了曾经自以为认识这个社会的自己,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糜家下一步的方向了。
他知道是时候出去看看,是时候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了。所有这些,促使糜传家决定利用送儿子去上海上大学的机会,再回去看看。
只是看看。
不知道是邹宝柱和泽旺拉姆交待的,还是他自己的决定,学习同样出色的邹维海非常坚决地放弃了高考。
只是在整个过程中,为了防止激起传家叔叔和如月婶子的反弹,直到糜维诚参加完高考,他们才一起回到菊花岭。
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一切也都似乎无所谓挽不挽回。
维诚和维海比维青和菊花岭的其他几个孩子回来的要晚一些。
糜传家是专门留出时间想和两个马上要去读大学的儿子好好谈谈的,可他们礼节性的交流之后,留下来的却是维海的父亲邹宝柱。
宝柱知道这事不能绕圈子,知道传家这个名为弟弟,实际上比他更适合当哥哥,甚至是当父亲的人,对孩子们最大的心结是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解释地说:“传家,维海不想上大学,我和他娘也不想让他上大学。这次他也没有和维诚一起考大学。
我想让他留在咱们身边,留在如月和拉姆身边。咱们糜家需要年轻人,需要思想跟得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你和如月不能再操心了,我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听着宝柱越来越哽咽的声音,看着他满脸不由自主的泪水,糜传家紧咬的牙关渐渐松了下来,一直埋在怀里的头也慢慢抬了起来,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的同时,他看见了很少有事瞒着他的妻子和凡事都言听计从的拉姆、梅朵、满鑫早已经围在了门口,同样也是饱含热泪,表情凝重。
他知道,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自己真的该在这个问题上听听大家的心里话。
糜传家抬起胳臂轻轻对门外招了招手,邹维海一下子冲了进来,匍匐在糜传家的膝盖上怯生生地说:“对不起,维海辜负了您的希望了,请原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旁人都不知道。”
糜传家并不说话,只是一只手在邹维海的头上慢慢地摸着,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静地连掉一根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邹维海轻轻地说:“叔,我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这些年,我看着家里一点一滴的变化,我更看着爷爷和您的变化。
爷爷在的时候,他会经常一个人在树林里发呆,经常是我和弟弟都走到他跟前他都不知道。
后来,我看见您常常一个人愣在那里。我发现,我爸爸经常累的倒头就睡,可我也发现,同样累的叔叔,您却整宿整宿不睡觉。
虽然我不知道爷爷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叔叔您在考虑什么。
但是,我知道,爷爷太难了,您也太难了。您看看,就连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一个个都满面红光的。
可您呢?五十刚出头,已经是满头白发了。维诚弟弟是要干大事的,他需要到西安、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去学习、去工作、去生活。
菊花岭更适合我,更需要我。有我在这里,维诚弟弟才能更安心的去求学,去做大事业。
同样地,也只有维诚弟弟实现了他的梦想,我呆在这菊花岭才更有价值,才更安心!”
看哥哥跪在父亲面前,听哥哥这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的一席话,糜维诚慢慢地走到父亲面前,轻轻地扶起哥哥,一起往后退了几步,面朝着曾经陈列糜家列祖列宗牌位、现在已经空空如也的堂屋正中间,重重地跪了下去……
糜维诚的入学通知书是由姑姑糜菀佳代收的。
原来说好收到通知书后,让黄维江、黄维山一起带着到菊花岭来看望外婆和舅舅、舅妈的。
可当真正看见「复旦大学」几个字的时候,糜菀佳这个当年在上海医学专科学校读过书的姑姑,还是有了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她仔细品味着这个封面上印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的校训的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的份量。
她知道,这是属于大侄子的荣耀,更是属于她们糜家的荣光。
她临时决定请假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回菊花岭。她要现场分享侄儿这份荣耀,她要直接享受糜家这份荣光。
全家人当然都跟着糜维诚欢天喜地。但是,糜传家明确地告诉大家:“高兴一个晚上就好了,明天一切如常!”
糜家真正隆重的仪式是在山后面的坟地里举行的。肃穆中体现着欢乐,凝重中表达着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