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钿(144)
封鞅停了会儿,嘴角弯起几分苦涩的弧度,他说好,“明日朝堂之上我当众请罪辞官,任何责罚由我一人承担,只请公主保住封家满门,封鞅感激不尽。”
这一夜,无人成眠。
两个人同床共枕,却各据一方,合懿知道封鞅没有睡着,封鞅却不知道合懿是醒着的,当时用尽全力也要抱在怀里的人,这会儿突然连靠近都不敢了,只能侧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发誓要将她永远刻在脑海里。
寅时时分,屋外忽地起了一阵喧嚷,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火光从窗户透进寝室里,照亮了一室的惊疑。
“出什么事了?”
合懿睁开眼睛便见封鞅已起身往窗口处去了,他回身看着反应迅速的她一愣,随即露出个安抚的浅笑,说没事,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眼,眉头却不自觉便紧皱起来。
屋外的人也正朗声道:“在下裴嘉时奉皇上口谕,急召太傅大人进宫觐见!”
深更半夜,裴嘉时带人气势汹汹闯了公主府的大门,若只是一道简单的皇帝口谕,再急也不至于连派人通传一声都不能,定然是出大事了!
封鞅换衣裳时合懿也一并跟了过来,说她也要进宫。
进宫做什么呢?说到底还是怕他会出什么事吧……封鞅停住片刻,忽然转过身双手捧着她的脸径直吻了下去,浓烈而缠绵,一寸寸都是难舍难分的眷恋。没有言语,也不需要再去祈求她的原谅,因为原谅太过奢侈,他只要知道她还是深爱他的就够了。
合懿最终还是没去成,她站在昭和殿大门前,眼瞧着封鞅与裴嘉时等人的身影在回廊上渐行渐远,最后连一点火光都寻不着了,只剩下满庭清冷的夜风簌簌拂动树叶的声响,寂寥又凄惶。
寅时的太极宫仍旧笼罩在一片明煌煌的光芒中,封鞅自东偏门缓步进去,沿路未曾碰见一个值守的宫人,偌大的宫殿静成一片死寂,直至踏进正殿,在通往丹陛的台阶上看到了颓然而坐皇帝。
封鞅行到近前恭敬屈膝跪倒见礼,皇帝听着声音抬起头来,没说让起来,目光深不见底地在他面上扫过一回,忽然问:“太傅自入东宫至今已有几年了?”
他答:“至今已近八年。”
“八年……”皇帝喃喃重复了一遍,眯着眼睛朝虚空望了会儿,再转回来时陡然一冷,“八年时间只从少师到太傅,与你而言可是太过屈才了?”
“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皇帝断喝一声,从上方扔下一张轻飘飘的信纸落在他的面前,“通敌叛国,欺君罔上,暗杀宫妃,你还有什么不敢!”
***
等待一定是这世上最煎熬的一件事情,合懿枯坐在昭和殿的椅子上,从天幕青黑到清昼独白,每一刻都在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坚持进宫去。
直等到辰时一刻,先前派去在宫门前守消息的小厮奔命一般跑进昭和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扯着嗓子喊叫了句,“禀公主,主子爷方才被押进刑部天牢了,城卫司的人也正往宁园抄家去!”
合懿一霎差点从椅子里滑下来,幸好被松青一把抓着胳膊捞住,压根儿顾不上说什么其他的,火急火燎起身边往外走边吩咐小厮立刻去备马车,出了府门便直奔宫城而去。
不料马车在宫门前被拦了路,因皇帝有令,长公主不得入内。
守门的侍卫斩钉截铁分毫不让,公主府的令牌失了效用,小厮没法儿,扭过身来询问合懿是否打道回府,却听里头传出来破釜沉舟的两个字,“硬闯!”
合懿根本没避讳着两旁的侍卫,反而就是要让人知道她今日决意进宫,没有人能拦得住。
侍卫为皇帝尽忠,但若因此争执真的伤了长公主,等皇帝缓过来气性儿了,他们约莫还是罪责难免……两相权衡,一侍卫统领命人撤了剑戟,孤身一人行至宫门正中央,意思不言而喻,就算今日失职,他也要给皇帝一个交代。
小厮得了合懿的授命,狠狠一下扬鞭催马,吃痛的马儿嘶鸣一声,猛地朝宫门冲过去,闷声一响撞开了拦路的侍卫统领,径直入了宫城。
一路闯到内宫门前,这法子却行不通了,裴嘉时亲自带人等在这里,马车行到近前来,没说拦不拦,只先恭请合懿下来,命人捧上来一块朱漆托盘承到合懿面前让她过目,拱手弓腰道:“殿下莽撞了。”
他将托盘上的遮盖拿开,露出里面端放的银壶与酒盏,教早晨的阳光一照,泛出森冷寒光,直闪得人遍体生寒。
“皇上有令,若殿下为罪人强闯宫门,则此人一刻都留不得,立刻以此酒赐死。”
他话音未落,那手捧托盘的小太监已退了几步便要离去,任凭合懿在众人拉扯下如何哭喊着“站住”“不要”都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那小太监消失在拐角处,她简直都要疯了,血红着眼睛拔出一个侍卫腰间的长剑架在裴嘉时的脖子上,要他立刻派人召回那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