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与乞丐(61)
嘉南一早打好了腹稿,“我打算退出舞团,学校课业太繁重了,两边兼顾不了。”
“是吗?”魏春生语气中充满探究。
“我看你之前就兼顾得很好。听说你是自己考进一中的,在学校的成绩也还算可以。”
“下半年就升高三了,时间紧张。”嘉南说。
“那就没办法了。”魏春生善解人意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况且你又没签卖身契给我,当然想走就能走。”
“不过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呢?”
他的话听着不像责怪,而像好脾气的长辈包容任性的晚辈。
嘉南压住心底的不适。
不远处过往的学生都在看着他们。
“我回教室上课了。”嘉南想立刻就走。
魏春生的目光落在她耳侧的金属发夹上,审视了两秒,忽然笑道:“是不是在心里咒我去死?
“可惜你又做不到。”
嘉南站在原地,遍体身寒。
——他看穿了她!
她把这枚发卡当作保护工具,曾经好几次将它攥在掌心,妄想用它扎破面前这个人的喉咙。
而他早就察觉了。
他都知道!
“嘉南,你真是废物啊。”魏春生语气充满遗憾。他仿佛真的一直在等待嘉南动手,愿望却最终落空。
“不过你比她们强。”
魏春生评价商品般评价舞团里留下来的其他女孩,“她们是比你更下贱的东西。”
嘉南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刺伤了,尖锐的痛意却剐蹭着她的神经,想把她连皮带骨掀翻在地。
魏春生的脸总让她想起唐俊,想起柳曦月,想起自己在文化宫度过的许多个日夜,还有易宁哭泣的眼睛。
他的每次出现都像飓风,轻易把嘉南带回生命中寒冷的凛冬。
二〇〇八年的冬天,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却又没有真正地走远。
*
二〇〇八年,冬,嘉南十岁。
“南南,我明天不能陪你去看烟花了。”易宁的声音嗡嗡的,像闷在厚重的棉花被里。
元旦前两天学校开始放假,连柳曦月也大发慈悲,宣布元旦期间休息。
元旦当天,河边会有一场烟花晚会。嘉南和易宁早早约好了一起去看。
“你生病了吗?”嘉南问。
“有一点不舒服。”易宁说,“不用担心,我在家休息两天就好了。”
嘉南没办法不担心,找去了易宁家。
外面在下雪。
她的毛线帽和衣服上粘了许多细碎的雪花,很快消融。
易宁的父母都不在,只有易宁缩在床上。
嘉南摘掉手套,用软软的手指贴在她额头上试探温度,不烫,比她的手还要冰。
“你哪里不舒服?”嘉南坐在床边,声音轻轻地跟易宁说话,“要告诉我,我去给你买药。”
她那么真诚。
能够承载所有痛苦的秘密和眼泪。
易宁哭了。
她的哭声让嘉南感到慌乱而无措。就像她舞蹈课上受到批评躲在角落偷偷哭泣,易宁抱着她那样,她也抱着易宁。
她们像两只受伤的幼鸟,躲在巢穴里颤抖。
可嘉南连易宁的伤口都找不到。
直到元旦过后的某一天,易宁在换衣室里换衣服,嘉南看到了她腰上青色的指痕。
女孩细细的柔软的腰肢上,拓印着成年男人的掌印。
有许多隐形的黑色胶布封住了易宁的嘴巴,不仅让她恐惧,还让她感到羞耻。
易宁所有的话都变成了眼泪,汩汩地从眼睛里冒出来,汇成一条小溪。
黑色的溪水不断从嘉南脚面流过,硫酸一样腐蚀着她。
在文化宫,嘉南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易宁,像影子。
她践行着自己的承诺,想要保护她最好的朋友,如护林员守护着一棵树。
可唐老师总会有别的办法。
他给易宁开小灶,将她留下。
他教易宁跳舞的同时,指纹继续在她的皮肤上刻碑,留下他谱写的华丽诗文。
嘉南第一个求助的人是沈素湘,小孩本能地信赖和依靠她的母亲。
唐俊先她一步在电话里告状,向沈素湘反映了嘉南这段时间在舞蹈课上的“罪行”,她不认真,偷懒,故意与老师作对。
沈素湘让嘉南跪在地上。
嘉南什么也来不及说。
“我对你太失望了,嘉南。”
沈素湘每天照镜子能发现脸上眼纹日益加深,柴米油盐消磨她年轻时的志气,耐心也逐渐挥发。
她用鸡毛掸子抽在嘉南的背上,嘉南头磕着地,边哭边喊,妈妈你救救易宁吧。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她央求着,哭得很厉害,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到最后抽搐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在疼痛中不断想起越来越沉默的易宁,变成了哑巴的易宁,如同被挑断了手脚筋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