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与乞丐(123)
如果平庸,就面对冷脸与失望的眼神。
嘉南不喜欢她的原生家庭,却时时刻刻在受原生家庭的影响。
她对母亲的态度矛盾,她觉得对方的爱稀少、有条件、且不够坚定,却又仍怀有期待。
会下意识地挽留。
正如她当年逃避舞蹈,渴望离开文化宫,却仍在坚持跳舞这件事。她的潜意识里,甚至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沈素湘才会抛下她离开。
所以一条早已不合身的旧舞裙,她留了那么久,留到现在。
她清醒地于二〇一五冬天,在洛陵的老火车站送别了沈素湘,却没有放过自己。
嘉南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开始跳舞呢?
为柳曦月夭折的梦想,为了沈素湘的期待,为了某些荣誉和光芒万丈的舞台。
芭蕾舞对嘉南来说,束缚多过自由,压力多过期待,眼泪多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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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街15号,陈纵按照黑皮给的地址寻过来。
裁缝店开在街尾,屋后几棵樟树冒头,太阳从树缝间梭下来,打在屋顶上。
陈纵推开店门,没看见人。店内东西杂乱而多,墙上挂满不同颜色、不同料子的布匹。里间传来缝纫机的声音。
陈纵问:“有人在吗?”
他跨过两个大红色塑料袋,到了内屋门口,朝里望,后边地方宽敞许多,两个学徒坐在缝纫机前缝衣服,看上去年纪都很小。
陈纵一问谁是邹师傅,俩人齐刷刷说我们师父在对面茶楼喝茶,你有什么事吗。
陈纵说急事。
其中一个就跑去找师父了。
邹十万跟黑皮描述得样貌差不多,方脸阔额,瞎了一只眼睛,戴半边黑色眼罩遮住,看上去不像裁缝像悍匪。
陈纵向他道明来意,问能不能做。
邹十万思索片刻,说:“要看裙子。”
陈纵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
邹十万谨慎地说:“还是得上手摸,具体看料子质感,才知道能不能仿。”
隔两天,陈纵拎着防尘衣罩里的旧芭蕾舞裙又来了一趟。邹十万看完觉得没问题,陈纵立即交了定金。
“急不急?”邹十万问。
陈纵说:“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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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器公司的人上门装空调。
501的老挂式空调早已不能使用,撤下退休。新的摆在客厅,关好阳台和厨房的门,满屋子清凉。
自从上次嘉南吹风时发呆,长发差点不小心被卷进扇叶里,陈纵就把家里的老电扇换成了无叶风扇。
陈纵说出门买加湿器,问嘉南要不要一起去。
嘉南刚上完一节网课,忙着补笔记,说不去了,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陈纵买完加湿器,接到裁缝店的电话,改道去梨花街15号拿订做的旧舞裙。
邹十万手艺好,至少在陈纵这个外行人看来,分辨不出两条舞裙之间的差别。
也应该可以暂时骗过嘉南。
回家的路上陈纵一直在想,这样做是否正确,对嘉南来说是否过于残忍。但他只能冒着风险试试,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嘉南凌晨五点从家中消失的事件。
陈纵等待着这场即将爆发的矛盾,亲手谋划了他与嘉南的第一次对峙。
七月二十二日,嘉南再次因为过度运动几乎快累到晕厥,仍不愿停止。她苍白的面颊和头发被汗浸湿,像潜入湖底刚刚挣扎着从水面露头。
陈纵推开房门毫无征兆地走过去,手中的打火机上刮起一簇幽蓝火苗,舔舐着旧舞裙的裙摆,迅速将它点燃。
嘉南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冲上去抢陈纵手中的舞裙。
火焰蹿高,陈纵松了手,舞裙掉落在地上继续燃烧。
嘉南想要去捡,被陈纵拦住。
她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两人如同困兽缠斗。嘉南一口咬在陈纵箍紧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空气里弥漫着布料烧焦的气味,旧舞裙逐渐变成灰烬和一摊黑色的残渣。
嘉南像被陈纵撕咬,打碎,强行打开旧伤口,剜掉了里面的脓疮。
嘉南的眼眶滚烫,仿佛也被火烧过,她眼神充满控诉与委屈,抽泣着小声对陈纵说:“我讨厌你。”
陈纵手掌揽住她后颈,不用力道地轻轻揉着,心疼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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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余烬被处理干净了,仍留下几道擦不掉的黑色烧焦印记。
窗户敞开着,散掉房间里的糊味。
陈纵独自躺在客厅地上,身体摊成一个大字。
争执过后,室内变得异常安静,像木材燃烧时蹦出噼啪火星,随后又陷入无边沉寂。
嘉南打开卧室的门,拿着棉签和碘伏走出来。
她在凉席边坐下,把陈纵的手搬到自己腿上,查看被她咬伤的地方。牙印依旧清晰,破了点皮,渗出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