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半香(87)
他笑着和学生们说:“周教授住我隔壁, 每晚都要说梦话, 起初我怎么都睡不着, 后来竟也慢慢习惯了,有几日他不在家,没听到梦话我反而难以入睡!”
周教授端着一盘皮蛋出来,闻言哈哈大笑。
他接口道:“楼下的李先生呼噜声震天, 我家小儿记下了他呼噜声的频率,说是每逢十一点, 呼噜声到达最大值,到了十二点, 声音便越来越小, 直至最后停止, 他说要写一篇论文, 题目叫《论李先生呼噜声与时间之联系》!”
李教授在哄堂大笑中拿手挡住脸,努力让自己不被发觉。
说笑间,饭菜都已摆上桌, 张太太穿一身紫色旗袍,笑意吟吟地走出来,她是一个智慧开朗的人,安南大学“温柔乡”三个字就是她设计篆刻,安南大学的校徽也由她参与设计。
她招呼着大家坐下来,免去了敬酒等礼节,每个人都自在地聊天说笑。
草地上有了露气,张泊如轻拍桌面打节拍,清唱一首英文歌。
大家跟着一起唱,或高昂或低吟,叶子像摇动的银铃,为歌曲伴奏。
这首曲子里,或多或少藏着一些乡愁,以至于有人偷偷抹眼泪。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它害怕触动了凡人思乡的情。
人群散去,大家走出张泊如先生家,往校园走去。
南栀听见自行车“叮铃铃”响,她循声而望,见到门外的松月泊。
他看着南栀,下巴朝后座扬了扬,唇角弯起。
旁边的女同学们“哇”一声,跟南栀挥手再见。
南栀捏紧背包带,朝她们告别,随后小跑向松月泊。
他从怀里拿出那一捧小雏菊,笑着说:“恭喜南栀小姐演出顺利!”
南栀笑,揽着他的腰坐上自行车后座,脸颊贴在他背上,感受他的温度。
秋天的夜终究寒凉,松月泊脱下外套,将她包裹的像个蚕宝宝。
他们在石板路上渐行渐远,南栀也轻轻哼唱方才那首英文歌,只有月泊能听到。
·
前天晚上不见月亮,第二天果然下雨。
庐阳的雨是梦幻的,烟楼小桥,油纸伞来来往往。
西洋伞在庐阳是不大畅销的,他们更偏爱传承千年的油纸伞。
国外的靴子高跟鞋在庐阳也不大畅销,除却富太太们,普通百姓更偏爱手工制的千层底。
这是一座不追求流行的偏远城市,它有一份厚重的底蕴,足以托起一个安南大学。
安南大学的学生们觉得这一生中最潜心学术的日子,就在庐阳了。
忽冷忽热最易生病,南栀听宋子儒说月泊生病了。
她下课后匆匆赶往城东,站在松月泊家门口。
她扣门并无人来应,推门亦不能进,一时有些着急。
她记得月泊说过前段时间他忙的忘东忘西,好几次都忘了拿钥匙,便在门口放了一把备用钥匙。
视线滑过门口的大小花盆,她径直走到那盆枯萎的栀子花前,伸手去摸土壤,果然摸到了一把钥匙。
她惊喜,拿钥匙打开门。
屋内有陈旧的木头气味,她小心翼翼走上楼梯,避免发出太大声音。
上次她住过的客房已经被收拾整齐,她驻足片刻,伸手扣响松月泊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松月泊静静地躺在床上。
南栀轻轻走过去坐到床边,垂眸凝视他的脸。
他陷在枕头里,脸色苍白,对一切都无知无觉。
她见过狼狈的松月泊,见过从容的松月泊,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闭目沉睡的模样仿佛一不留神就要从眼前溜走,无端叫人心生害怕。
南栀伸手触及他脸庞,却不忍心将他叫醒。
她转身下楼,在锅里煮了一些粥。
夜幕降临,她回到松月泊卧房,拧亮一盏小台灯。
床边放了一件白衬衣,袖口上的大洞分外明显,上面别着一根针。
南栀笑着将衬衣拿起,一卷白线掉在地上,她捡起来,就着灯光穿针引线。南栀很擅长针线活。
静夜催生睡意,她撑不住,趴在床边,抬眼看松月泊依旧沉睡,他的侧脸像是女娲精心捏造,她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松月泊如有所感,翻了下身。
这下,南栀张大了眼睛,忽而有些慌张。
擅闯他人卧房,会不会以为她是女流氓?
她被自己逗笑了,起身将他身上的被子掖好。
忽然想起每一次都是松月泊主动对她道晚安,她并未怎么对他说过。
于是她倾身,悄悄吻在他唇上,轻轻说:“晚安。”
雨停了,微光泻进室内,松月泊睁开眼睛。
他挣扎着起来,一觉睡醒,身体不再那么难受。
随手捡起旁边椅子上的白衬衣,他突然停下动作,袖口的破洞上,悄然绽开了一朵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