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宇答,《约翰・克利斯朵夫》。
张秋苇笑了一下。这段姻缘就成了。
秦正宇踏实可靠、爽快开朗、尊重女人、干家务不含糊、还烧得一手好菜,张秋苇觉得他和校长说的一样好,只一点他撒了谎,他根本没读过《约翰・克利斯朵夫》,结婚后的十几年也一直没读过。
都说严父慈母。我们家是反着的。
秦正宇是我的爸爸,张秋苇是我的家庭老师。我在上学前班之前会读会写三百个汉字,背得所有常见唐诗宋词,还背得英文字母表。哪怕当时小学根本没有英语这门课。
我除了写学校布置的作业,还要写她布置的作业,读她规定读的书并写读后感。她一声令下,我严格执行。不然就吃藤条炒肉。
她教育我要强大,只有强大的人才能成功。抵抗零食游戏漫画书的诱惑,这是强大;
不坚持,懈怠懒散,这叫意志力软弱。
小学三年级暑假,我想去楼下玩弹珠,但《窗边的小豆豆》还没读完。
她非让我读完,楼下的小伙伴不会等我呀,我把书扔在地上。她让我捡起来,我不捡。
她拿出经常抽我的藤条,逼我捡起来。我知道藤条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可我死活不捡。我要反抗。
我说,你是个大巫婆!
她狠狠地抽,狠狠地打,藤条打断了,我手臂上血痕斑斑。
她扔下条子,又抱着我痛哭起来,说,扬扬,妈妈也是为你好啊。
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大学,你以后会苦一辈子的。扬扬,你这么聪明,这么好的苗子,你要是松懈了你会后悔的。妈妈打你,妈妈比你更疼啊扬扬。
她又没挨鞭子,她怎么会比我更疼呢?可她哭得伤心欲绝,那她一定比我更疼。
我也哭了,说,妈妈,你别哭,我以后一定听话。
我哭得就好像是我拿藤条打了她一样。
我爸爸的教育方式跟张老师不同。我爸说,教普通孩子跟教特殊孩子是一样的,都需要耐心,需要关爱,需要信任和自由。
张老师不听他那套。秦老师拗不过她,于是给我奖励——放风筝,抓鱼,钓龙虾……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都是他给的。
初中我考到实验中学重点班,竞争压力骤增,我不习惯上课节奏,第一次期中考试没考到期望的名次。
张老师拿到成绩单之后,说,现在知道钢是铁打的了吧,比你优秀的人多的是,你不努力,以后连三中都考不上。
我爸把我拉出门。我们一直走,走去长江边,看见采沙场的货车载着江沙远去;
看见夜幕渐沉,汽渡轮船靠岸。
我爸说,扬扬,你看,那个开货车的,那个挑菜篮子坐船回去的,那个开轮渡的。
他们跟我这当老师的,没什么两样。天亮了起来工作,天黑了下班回家,一样赚了钱,吃喝拉撒,养活一家人就够了。
扬扬,你要是去开轮船,开货车,都不要紧。但你要是不想,你想干些别的,你得很努力。
这不是为你妈妈,是为你自己。因为你聪明,有天赋,我和你妈妈才把你逼得紧,更不想你浪费了。
那时我想,做他的学生一定很幸运。如果他一直是这样的父亲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
在父亲和教师这两个角色的另一面,他还是个伪君子。他猥・亵了他手下的四个残障女学生。
第二章(1)
——吴润其——
——第二章——
——吴润其——
上大学后,我就不用高中时的Q・Q号了。我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部手机,申请了新号。不需要断舍离,我原本就没什么朋友,一切都是新的。
大学也不容易。
我和同学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相处融洽,无法更亲近。大概是我的原因。
我们上的课,读的书是一样;
我们用的东西,穿的衣服是不一样的。
刚开学不久,班长发了家庭调查表。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已经上了大学,离开江城,这张小小的表格还能一路追来。
每逢升学,学校必发家庭调查表。高三的学籍档案更缺不了这张纸。要填写家庭情况,父母亲的姓名年纪职业和家庭住址。
我父亲叫吴建国,母亲叫王菊香,是他们那年代最常见的名字,看得出出身农村,没有任何文化素养,跟地里每年到了季节就自然生长的杂草一样。
爸爸的职业是「公交司机」,妈妈的职业是「宾馆职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种明确的职业)。家庭住址是「江边采沙场旁的一栋小筒子楼」。
老师问,吴润其,宾馆职工是什么,是前台,收银,大堂,还是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