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学习。
妈妈说,高二分班选理科,文科没前途。
我沉默,学习。
妈妈说,你怎么有游戏账号?是不是偷偷打游戏了?
打游戏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子,你跟着他们近墨者黑迟早被带坏,你还想不想考好大学?
还有几年高考?你怎么这么不中用,经不起诱惑,我的心思全部白费了!
我冲她嚷,你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她嚷得更大声,谁让我喘口气?我又要上班又要养你,累死累活我说过一声没有?你跟你爸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就丧气了。
我是我爸的儿子。我爸欠她的,就是我欠她的。
长大后的很多年,在梦里,我会回到当年的小房间,看着那个在夜里沉默哭泣的少年,想对母亲说,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你是大人,你该比孩子懂事。
高三模考之后,我换了个新同桌。是个短头发的女孩,叫刘茜。
刘茜是春江镇蜀河乡人,是住读生,家境不太好,从衣着能看出来。
刘茜的成绩在我们班中下游,但我们班是重点班,她考一本没问题。
她很腼腆,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我也不爱说话。
上三中后,没几个同学知道我爸爸的事,但我已经不想和任何人交朋友。
我们坐在一起,谁也不跟谁讲话。过了半个月,她递过来一张纸条,说,我能不能问你一道题,老师讲的,我还是不懂。
我转头看她,哪道题啊?
我和刘茜除了讲题,不说别的。
刘茜说她感觉复习来复习去,成绩也就那样了。可她还是想争取一下,怕我嫌她耽误时间。我说没事。
我没有朋友,和她讲讲话也很好。
前排的女生穿了条白裙子。年级里很流行,我看到好多女生穿。
刘茜问,这裙子哪里买的?真好看……
前排女生说,真维斯的。
刘茜问,多少钱啊?
一百九十九。
刘茜吓了一跳,小声说,天啦,一件衣服居然要一百九十九。我一个月生活费都不要这么多。
我本来没有在意。可有天去街上买鞋子,经过真维斯,想起刘茜一直穿着很难看的旧衣服,我买了一件,也不知道尺码,就买了中码给她。
她拿到衣服时惊喜得一张脸像在发光。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发现她长得还是蛮清秀可爱的。
第二天,她换上了那条新裙子,坐在我身边时,脸兴奋得红了。
一个星期后的上午,刘茜没来上课,我旁边的座位空着。
前排的女生说,昨天住宿生上第四节晚自习,你妈妈来了,叫她把衣服脱下来,拿走了。哦,刘茜跟班主任说,她要换班。
我去张秋苇老师的办公室,见那条裙子挂在她的椅子靠背上。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我说,把裙子给我。
她脸青了,压低声音说,我回去收拾你。秦之扬你还敢早恋,还几天高考你就早恋?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说,把衣服给我。
她说,你用的是谁的钱?你自己这一身衣服都是我买的,我叫你脱下来你也得脱。
我于是把外套脱下来,甩在她桌子上;我把鞋子脱了,甩在地上;
我拉皮带准备脱裤子,她冲上来打了我一耳光,说,你发什么疯?
她眼里又含泪了,她说,你还委屈?
我才委屈。你太让我失望了。把你从小教育大,你就这么软弱,没定力。
高三了你还谈恋爱,我看你没脸没皮,是个流氓,跟你爸爸一模一样。
从小教你读书成才,你呢,脑子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
秦之扬我跟你讲,你以后长大就晓得了,你以后上社会吃了苦撞得头破血流了你就晓得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晓得后悔没听话,晓得你妈妈说的都是对的了。
听完她说了无数年无数遍的长篇大论,我忽然轻松了。我笑了一下,恶毒地说,我爸爸就是受不了你,才会做错事的。
她的脸骤然灰掉,人晃了一下,像是下一秒会垮塌。
我提着书包,光脚奔到大街上,冲上一辆公交车。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随着车在城市里晃荡,太阳照得我眼睛疼,我看见前面座椅后背的广告纸上写着一行字:“我想去死!!”
我好像听到脑子里有人在喊,回音阵阵,我拿笔写上:“我也是。”
第三章(1)
——吴润其——
——第三章——
——吴润其——
四月四号下午,我去了趟墓地。这又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我原本想撞撞运气,看能否找到李桥妈妈的墓。到了公墓才发现,扫墓的人太多,我要是一个接一个挨墓碑找,太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