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84)
我有两道眉毛,一左一右,却并不对称。实不相瞒,左眉要比右眉高出那么一点点。别人看不出来,我自己知之甚详。我相信别人的眉毛也是弯的,可是没有我的眉毛弯得厉害。我的眉毛弯成了半圆,有人赞美它长得很滑稽,在我看来,滑稽就是一种嘲笑。小时候看电视剧《白眉大侠》,对大侠徐良的两道飘逸白眉羡慕不已,就拿粉笔把自己的眉毛也涂成白色,往往弄巧成拙,可笑之至。
我颧骨高耸,眼睛细小。武侠小说里,颧骨高的人大多是内功深厚武功高强――在那个世界里,无疑是一种荣耀。我们所处的世界里,它则代表着一种丑陋。你没见过我,自然不知道我的颧骨高成了啥样。你若是见到我,请别直接说我丑(我的自尊心会受到巨大打击),你可以说:“这人骨骼奇特,是块料子。”
至于是块什么料儿,你不说,我也不会自找没趣地追问你。
人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承认我的窗户是小了点窄了点。所以我不敢笑,我一笑,我的窗户就完全关上了。窗户关上,一片黑暗,我是个胆小鬼,怕黑暗怕得要死。陈宫的眼睛也不大,可是他长了长长的睫毛,睫毛闪动时,有一种别样的美。
我也爱美,可我不是贼,我无法把陈宫的睫毛偷过来粘到我眼上。小丁姑娘眼睛也不大,她也长了长长的睫毛,睫毛闪动时,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孩子。他们都有,独我没有,我恨自己。
我本来有个翘头鼻,用王朔的话说,看上去很美。不幸的是,老毕的三块板砖,其中一块拍中了我的鼻子,就那么一下,鼻梁骨碎了,成了塌鼻梁――像块肉瘤似的挂在脸上,难看极了。我常为此自怨自艾,我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天爷要这样处罚我?
我的胡须倒是不重,不用隔三岔五地刮,却也有人说我不是男人,意思是没有男人风度。这些人的想法里,有胡没胡或者胡轻胡重就是衡量一个男人够不够“男人”的标准。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像男人。这种想法叫“贱”。
我的嘴巴还算长得中规中矩;牙齿由于经常抽烟开始变黄;我的下巴较宽,腮帮上没肉,脑袋像在门框里挤压过,挤成个不规则的形状。这些特点都足以说明我是个丑陋的男人,简称“丑男”。我不喜欢做丑男,但是对于这件事,我至今毫无办法。
如你所知,那块镜子最终被我砸了,因为我不想一抬头就看到我。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丑,本不是个秘密,它怎么能算是个秘密呢?这种外在的东西,不能去刻意掩饰,欲盖弥彰的道理我多少还是懂点。我想起春哥死前写的那封遗书,他说自己既丑又笨,其中春哥哪里丑啊,我才是世上最丑的人。
但是不管怎样,我还要继续生活。
不在制奶厂干了,我又进了家玩具厂。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玩具,被命运玩来玩去。在深圳,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少,在一个工厂呆不下去了,然后跳槽到另一个工厂,换厂就像换女朋友一样快。
这家玩具厂,说实话,女工很多,大都是刚走出学校校门的女孩子,青涩且富有朝气,我很喜欢她们。但我不敢去爱,更别说去追求,我的心里已经住下了一个人,而且也只能住下她一个。为了她,我可以改变自己,使自己变得更好。
工作上,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先后获得了一次“劳动模范”和三次“优秀员工”,某个时候开始,我带上所有的积蓄去找她,苍天有眼,我找到了她。
我说:“你大可不必这样做的。”
她说:“关你屁事。”
我说:“你很需要钱吗?”
她说:“300一次,500包夜,要不要玩一把?”
我说:“你男朋友呢?”
她说:“关你屁事。”
我说:“那你还打算做多久?”
她说:“关你屁事。”
她的头发剪短了,且染成了卷曲的金黄色,不再长发飘飘;她的嘴��像刚吸了人血的吸血鬼;脖子上挂了一块貌似钻石的项链,金光闪闪;两条玉臂上都文了文身,一只麋鹿和一只花猫;她的指甲很长,涂成六七种不同颜色。
她依旧穿着绿色的短裙,她的短裙薄如蝉翼;她明显没有戴罩罩,那东西像馒头一样半凸在外;她的胸前塞着几张崭新的人民币;她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散发着薄荷味道的香烟。
她在吞云吐雾。她的表情落寞,轻佻。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
我说:“你已不是你。”
她说:“你也不是你。”
我说:“你这样,我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