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鸢在一边有些脸红,忍不住小声道:“这,也不全是,我家对仆人也甚不苛刻的。”
崔涞却若有所思道:“不一样的。”
小姑娘一脑袋问号:“阿兄,说人话。”
兄长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才缓缓道:“阿妹,我最近和这些的原来的庄户打听了一下,这里,很是不同,我清河崔氏,只收庄户五成租税,便已是有数的好主家,而这里,粮米丝麻,竟只收一成。”
崔鸢惊到捂嘴:“那,那他们吃什么啊?”
她不能不惊,虽然她年纪还小,但做为贵女,她们自小便要学着掌控中愦,因此对世家收入有些有了解,以他们清河崔氏为例,收入大头便是各家的田产、桑麻,原来汉末还有如糜竺那样商贸,可以支助刘备起家,但到了晋时,行商便基本没有可能——每个世家大族都视进入自己的地盘上的商队为肥羊,巨富石崇便是因抢掠荆州商队起家,而这种行为是不会被追究的。
也因此,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的织室、畜官、陶窑、铁匠之类来供养己身,维持体面,可这些人的供养也会加在最低层的农人身上,世家也是有脑子的,也想有个仁慈的名声,但若不供养匠人比拼自家豪奢,那便会被人看轻,若一但被视为中下等的门阀,那可是关系到自家入朝为官品级的大事。这种情况下,仁慈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所以石崇和王恺斗富,斗的根本不是富,而是自家的实力。
“阿妹,”崔涞想着这些日子的见闻,幽幽道,“这些日子,我总在想一事,你说我们与这些农人,究竟有何不同?”
崔鸢能说出一万种不同来,但话嘴边,却突然想起差点饿死的日子,还有前几天手上的血。
再看身边的庶民时,便品味出一些相同与不同出来。
“还有……”崔涞指了指一边的静深,“你仔细听。”
“不要了吧……”崔鸢略抗拒。
静深姑娘,最近有点不对劲。
她一改先前的温柔和善,仿佛变了一个人,成天召集庶民,听她讲学。
听过一次,但片刻便抗不住退散了,因为静深姑娘居然让庶民们聚在一起诉苦。
就像现在,那个高鼻深目、肤白身长的羯人悲声诉说:“……天旱了三个月啊,我阿娘饿得起不了身,我一家家磕头,终于有人给了我一把豆子,我跑着回家,就想给我娘吃,可是,才出东门,那司马腾就抓走了我们城里所有的羯人,把我们卖到阳平家奴隶,我一路吃着草皮逃了回来,可那个时候,母亲……我的母亲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啊,我们交重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征去打平乱,就因为我们是羯人吗?”
“这位兄弟,你错了,”旁边一个男人仿佛被勾起伤心事,悲声道,“那里司马腾没有军资了,说是抓胡人贩卖,可是你们才多少青壮啊,他把我们晋人也抓了,我被卖到了邺城,阿弟却不知被卖到哪里了……”
说到痛处,两人抱头痛哭。
民族的隔阂,先前小小的冲突,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消弭了,大家诉说着自己的凄苦,发泄着心里的悲痛。
崔鸢听着脸上发烧,弱弱道:“我,我们买的奴隶,都是这么来的吗?”
崔涞皱起眉:“部分是了。”
而这时,静深已经站了起来,她高声道:“是的,我们都饱受颠簸,无家可归,如今,我们来到了这里,有了粮食,有的土地,有了温暖的火炕,麦子已经发芽,明年就能收获,我们挖了沟渠,我们建了磨坊,我们有了新家,是不是?”
“是!”
“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不想再逃了,是不是?”
“是!”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是不是?”
“是!”
“你们有了锄头有了镰刀,再有敌人来了,我们该不该拿起锄头,把他们打出去?”
“该!”
庶民们热情如火,举起镰刀锄头,大声咆哮。
……
崔鸢瑟瑟发抖:“阿兄,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
崔涞悄悄擦了擦冷汗:“别怕,这暂时只是一个小坞堡,还没你的庄子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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