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可知心底事(出书版)+番外(63)
可怜,是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叙述里,出现频次最多的两个字眼。
程雪的祖上成分不好,是地主,新中国成立前,占地几十亩,家里还请长工,程雪爷爷那时候还被村里人喊作“少爷”,等到了土改,打土豪,分田地,她家里房子被分走了,田也没了,最后只留下那一座三居的平房。
程雪爷爷还是被别人喊“少爷”,不过这个称呼就或多或少地带了一些调侃之意了。
他出身优渥,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四十来岁都还是一条单身汉,家里又穷又破,没女人愿意嫁给他,最后只能娶了个神经有点问题的女人当老婆,这就是程雪的奶奶。
程雪奶奶可怜,女人们说。
虽然脑筋有点不清楚,像个小孩儿一样,但是手脚勤快,一双手跟把大蒲扇似的,打扫屋子,下地割稻,拉扯孩子,没有她不能做的,最后还要被程雪爷爷打。
程雪爷爷心情好就打牌喝酒,心情不好就打老婆,有了孩子就打孩子。
身边有棍子就拖棍子打,没工具的话,就脱鞋子,用鞋底抽。
程雪奶奶像个孩子,打痛了就往地上一躺,滚来滚去,哇哇乱叫,扯开嗓子号,声音传出二三里,都听得见。
程雪爸爸从小被打到大,耳濡目染,又不学好,二十来岁还整日在外晃荡,游手好闲,人人都在背地里说他是二流子,和他爸一脉相承的坏苗儿,没有好人家愿意把自家姑娘许给他,最后娶了邻村一个穷人家里的姑娘,也就是程雪妈妈。
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还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程雪妈妈长得漂亮,她爸爸心疼老婆,那阵子家务事都帮着做,村里人人都说他转了性儿。
谁知好景不长,因为程雪出生,家里经济逐渐捉襟见肘,程雪妈妈为了养活家里这几口人,随村子里一个好友去东莞打工。
她去了三年,三年里,不断有好事的人来跟程雪爸爸说,东莞不是个好地方,女人去了都要学坏,男人头顶长绿毛,变成乌龟王八蛋。
程雪爸爸一开始还骂那人,后来跟他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他骂不过来,最后只能开始骂程雪妈妈,她人在千里之外,骂了也听不到,他就转而骂身边的程雪。
好在程雪也才两三岁,根本听不懂她爸在说什么,只会被他凶恶的语气吓哭,次数多了,生理上自动免疫,以后也不哭了,只当爸爸天生嗓门大。
三年后,程雪妈妈回来了,城市的水养人,她的皮肤比嫁人前还要水灵,掐得出水来。
她踩着小高跟,脸上化着妆,包里还装着给小程雪带的巧克力。
离家三年,程雪从一个襁褓里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拖着长长的鼻涕,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女孩儿。
而她的丈夫,从一个温文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数九寒天,她刚从随身包里掏出巧克力,还没来得及递给女儿,就被男人拽着头发,当着来看热闹的村民面,一路拖到厨房外的水缸边,不由分说地摁进结冰的水面。
“脸脏了,我帮你洗干净。”男人恶狠狠地说。
而坐在一旁,早已习惯父亲大嗓门的程雪,只是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掉的那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真苦!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之后,村里谣言四起。
程雪妈妈挣了大钱,她说是买彩票中的。
没人会信。
谣言越传越广,就像成千上万只蜜蜂飞过田野,振翅时发出的嗡嗡声响彻天际。
程雪爸不堪忍受,用程雪妈的钱,搬了家,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程雪爸也根本不想让他们知道。
搬家之后的事,女人们也不清楚了,猜测倒是有很多,有些说程雪妈和程雪爸离婚了,带着孩子单过,也有说程雪妈肯定是在东莞处了个相好,最后跟相好跑了,程雪扔给爸爸带。
几个女人争执不休,最后问起司徒玥和马攸程雪一家的近况。
司徒玥和马攸一摊手:“我们也不清楚。”
女人们脸上顿时显露出一种失望的表情。
“你觉得,那些大婶说的是真的吗?”马攸坐在三轮车另一边的长凳上,问司徒玥。
乡下的路是泥巴路,坑坑洼洼,三轮车行驶在上面,一颠一颠,带得马攸脸上的肥肉也一颤一颤,很有节律。
司徒玥就入迷似的盯着他脸颊两侧颤动的肉,嘴里叼着一根路边随手扯来的狗尾巴草。
这东西在乡间到处都是,见风就长,夏天是青草绿的颜色,到了冬季,就泛成黄色。
“不知道。”她老实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