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旅馆内,多伊尔太太见到克里斯,紧张地上前捧起这个小伙子的脸:“你太冒险了,孩子,听我的,下次遇到这种事时你必须立即逃走,你妈妈不能失去你,我的宝贝女儿也不能失去你。”
克里斯与多伊尔太太拥抱了下,又与寡言少语的多伊尔先生拥抱,激动地道:“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们当然没事,那些……那些亡灵,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多伊尔太太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外面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些亡灵有意见的是这条街上的……店铺。”
克里斯“啊”了一声,忍不住道:“街上那些、那些人,都是来威斯特姆的商客吗?”
“是的,还有各家店的人。”多伊尔太太把克里斯拉到窗前,指着街上一个头发花白、满身肥肉的老头道,“看,那是珍妮酒馆的老板汤普森。”
多伊尔太太特地指了某个人给克里斯看,当然是有原因的。
克里斯贴到窗户上,透过不那么纯净的玻璃看清人群中那个萎靡不振的老头,憨厚淳朴的黑脸上,居然出现了恨意,与快意……
“这个老混蛋也有今天!”克里斯咬牙道。
对于在威斯特姆讨生活的普通人和威斯特姆周边乡村的农民来说,“情人”、“优雅梦幻”、原来的“黄金海岸”等等高档俱乐部太遥远,双方之间哪怕近在咫尺也完全产生不了交集。
像是酒馆、脱衣舞场这种比较下等的场所,才会跟他们这些人产生联系。
多年前,克里斯还是个孩子时,他的叔叔家里有个跟现在的克里斯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好奇威斯特姆的灯红酒绿,在一年的丰收季,带上小半年的积蓄,背着家人跑来镇里“开眼界”。
只是这个男孩儿并不知道,在威斯特姆只算下等的酒馆,也不是他这种地里刨食的农民能消费的场所……他以为足够让他“开眼界”的嫖资,其实只够在珍妮酒馆点上一瓶最便宜的玉米朗姆酒,再给女招待发点儿陪聊天的小费。
在珍妮酒馆一夜狂欢,克里斯叔叔家的男孩,对着账单傻了眼。
珍妮酒馆的老板将这个男孩打断了一只手,又让打手押着他回家去索要过夜资,不但将克里斯家和他叔叔家搞成了乡民间的笑话,为了支付被老板恶意开出高价的过夜资和克里斯堂兄治疗手臂的费用,两家人都伤筋动骨,不得不卖了几头牛。
所有人都知道珍妮酒馆的老板就是欺负他们乡下人没见识、没本事,可他们该付的钱还是得付,不然,克里斯的堂兄就会被送去因纳得立的监狱——镇里的治安官、民兵队都不会帮他们说话,更何况是因纳得立那些老爷们?
“真想让叔叔家也看到这一幕。”克里斯盯着那个狼狈不堪的、他记恨多年的老头子看了会儿,回头对多伊尔太太道,“太太,这些亡灵是要对这些人做什么?”
“我们能知道就好了。”多伊尔太太摇摇头,想到什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其实啊,也经常在想,如果威斯特姆能回到四十多年前,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好了。那个时候的威斯特姆虽然日子也不好过,总不会像现在这样……”
顿了下,这位老妇人面现痛苦,怜悯地看向坐在沙发和床头,不敢离开这个房间的六名男女:“可是现在……都已经是这样了,要是让威斯特姆再也没法儿做生意,那、那——唉!”
一位脸上有疾病疮疤的瘦削女士,把头低了下去。
另外五名同命相怜的可怜人,沉默不语。
能活着离开原来工作的地方,并不表示这些人的人生还能有别的选择。
他们都曾经服用过多年的催肥剂,没有体力做正常人能做的工作……哪怕是小女孩就能干的洗衣工作他们都做不了,他们那虚弱的身体若是长期接触冷水,必死无疑。
更别提他们身上那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因隐秘疾病留下的痕迹……他们不管走到哪儿去,都必然会被异样的眼光对待。
说白了,获得“自由”,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苟延残喘罢了……要不是多伊尔太太经营的家庭旅馆肯收留他们,还肯让他们把好不容易才能拉到的客人带进来,他们早烂在不知道哪处街头了。
克里斯从小就知道威斯特姆的底层妓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闻言,叹了口气。
是啊,就算像珍妮酒馆的汤普森那样,所有妓院的老板都被这些奇怪的亡灵带走,威斯特姆也不可能再变成普通的小镇。这里确实有一些人们,只能靠这种下贱的行业存活。
屋内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做皮肉生意不是好事,都从本心里希望这个行业消失,可他们也都知道,真没有这个行当,早就没了生存能力的人能面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