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为菅+番外(73)
时隔多年,温见宁她们又一次踏入上海。
比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激动与好奇,如今的少女们已经从容多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亲自到了码头去迎接,二太太手里还抱了一个小男孩。
这小男孩生得胖墩墩的,正是她们的小堂弟温松孚。她们到香港第二年,见瑜便多了这一个亲弟弟。二太太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儿子才得以扬眉吐气,整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五岁大了还把他抱在怀里,脚不沾地。
温见宁下意识看了一眼跟在二太太身后的见瑜,只见她始终垂着眼,脸上没什么笑影,仿佛对母亲弟弟的存在无动于衷。
但温见宁却觉得,这样的见瑜反而比平日有了点人气。
等众人回到温公馆,房间早已安排好了。
女孩子们一路舟车劳顿,在屋子里休息到傍晚,这才出来和温家人吃了一顿晚饭。
大伯父二伯父显然比前些年老了,但精神还好。温家的几个兄弟都已长成了青年人,眼看和温柏青一样,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
虽然双方都已多年不见,仅凭电话和书信往来,但温家人对她们都很是热络。女孩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也都应对得滴水不漏。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因为温见宁她们抵达得早,这几日她们没有行程安排,可以任意在上海四处玩。
第二日一早,温见宁便起来准备与齐先生的会面。
师生二人虽一直有书信往来,但这是她们六年多以来第一次见面,温见宁格外重视。早上出门前,她特意拉着见绣一起给她挑出门的衣服。
等选好后,温见宁转头对她说:“你和齐先生也好久不见了,不然和我一起去吧。”
见绣摇头道:“算了,你和齐先生已经约好了,临时带我过去不好。总归这段时日我们都在上海,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既然不去,温见宁也不好勉强。
温公馆里的小汽车一早送两位伯父出去谈生意了,温见宁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抵达约定的地点眼看收拾妥当,她告别见绣,打算步行去最近的站点等电车。
见绣劝她:“你的脚伤还没好全,不如叫辆黄包车把你送过去吧。”
温见宁摇头:“你知道的,我不坐黄包车。”
她这个古怪的习惯维持了多年,温家别墅的人都清楚。
见绣知道劝不动,只能站在门口,目送她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看着温见宁远去的背影,她有些出神。
当年她们初到香港那半年,因为人生地不熟,确实对齐先生有很深的感情。齐先生要走时,见绣还难受了好几天。
齐先生离开香港后,起初见绣她们还时常给她寄信,可一晃六七年过去,再深厚的情分都要淡了,渐渐地她们也不再写信,只改成逢年过节时偶尔寄张贺卡聊表心意。
到如今,只有温见宁一个人还和齐先生保持联络。
从前在香港时,见绣还没觉出这有什么,可她看着见宁欢欢喜喜地去见齐先生,心底突然有一点点羡慕她们师生这种感情。
虽不热烈张扬,但却长久。
她正这样想着,身后见宛喊她出去逛街,这念头也转瞬即逝。
…
因为出门早,等温见宁到了约定的地方,离见面时间还有一小时。
好在她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先前随手从街头买了一份小报用来消磨时间。
上海的小报不仅连载通俗小说,插送花边新闻和广告,甚至还辟了板块专门留给文人骂战的。比方说她手上这份,上面便有一篇文章批评时下以张留余为首的海派作家满纸铜臭味。撰稿人文笔恣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温见宁虽也算是被骂的对象之一,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才看了一半,眼角的余光瞥到白衫黑裤的侍者来到桌旁,下意识抬头道:“我的朋友还没来,暂时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她便看到侍者身后站着的女人。
虽然阔别了六年之久,但温见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温见宁站起身来,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道:“先生,好久不见。”
齐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一起坐下。
从之前的来信中,温见宁已知道当年齐先生来到上海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先是找了一份校对员的工作,后来陆续又换了几家报社,如今正在一家出名的左翼杂志社供职。
师生二人寒暄几句后,齐先生笑道:“你前段日子在忙什么,竟也不给我来信。”
温见宁干巴巴笑道:“没忙什么呀,我记得给先生写过信了呀。”
她其实不知道,她在对外人说谎时还能勉强装装样子,但对着自己亲近的人撒谎时,总是难免心虚。比如眼下,她视线散漫,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直视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