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百元钞的一生(75)
秦宇下意识看向手机,陈新月也瞥了一眼,显然是不想接。电话嗡嗡震动了一分钟,断了,没隔一会又震了起来。秦宇这时想,多半是她妈打来的,肯定是警局的熟人给她家里人打过电话了。
陈新月把这个电话按了,喝光纸杯里的咖啡,拿起餐巾纸擦手。秦宇看着她说:“接下来,回去补个觉吧。”
外头太阳已经升上了高空,阳光穿过玻璃,晃在脸上暖烘烘的,秦宇眼皮不自觉地发沉。精神上是不困的,只是到底在警局熬了个通宵,身体上欺骗不过去。
陈新月说了句好,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把餐巾纸扔回桌上。出了肯德基,秦宇拦了辆出租车,两人一起坐到后座上。秦宇刚要报地址,陈新月探头对司机说:“甜水街光明小区7号楼,从东门进。“
司机师傅点头应声,抬手打表同时眼瞄侧视镜,一脚油门窜上了正路。陈新月跟秦宇说:“我们不回警局宿舍了。”
秦宇说:“换个环境也好。”
“回警局宿舍,还要原路回去,我不想再往回走了。”陈新月看了一眼窗外,然后靠回座椅上,似是轻轻叹了口气。秦宇没吭声,过了一会,以为陈新月已经闭目休息了,可是又听到她开口了,“之前我住在那间宿舍里,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对面的警局大楼。尤其是晚上,一楼二楼都亮着灯,三楼往上偶尔也亮一两盏灯,大部分时候就都熄灭了。以前我爸在晚上加班,总有一个窗口的灯是属于他的。现在他不在了,那盏灯火还亮着,只是属于另一个人了。”
“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就把窗帘掀开一道缝,静静看着对面。我知道我爸不在了,可是看着警局里那些明亮的灯,看久了,总能看出些安全感来。我嘴上不承认,我总是骂我爸的同事都是软骨头,骂我爸带出来的徒弟都是白眼狼,但他们到底都是人民警察。警察,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底就能感到一丝安全。尤其是我爸就是一名警察,我真真切切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让人有安全感的人。我其实是,不自觉地,想离那种安全感,近一点……”
秦宇静静看着她,忽然很想抽根烟,点燃打火机的瞬间,“咔嚓”响那么一声,他或许就知道该说什么了。秦宇把手伸进兜里,碰到烟盒的尖角,然后又看向她。
陈新月淡淡笑了一下:“其实也就那样,人民警察,也就那样而已……”她看向前边道路,然后对秦宇歪了下头,“还有几分钟,马上就到了。”
秦宇想解释自己并不是烟瘾犯了,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拿动作掩饰一下。但是这解释起来显然更加苍白,于是秦宇下车后,立即点了根烟,干脆让自己的行为前后达成一致。
抽了两口烟之后,秦宇发现所处的小区环境不错。虽然楼房设施有些老,但是石板小路光亮干净,路旁冬青树齐头平整,显然是物业工作十分到位。这里是光明小区,秦宇偶尔办事路过过大门口,只是从没进来过。小区里的房子都是十多年前公家单位分的改善房,秦宇依稀记得有个初中同学父母都是公务员,他家也住这里面。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小区里面,此时秦宇和陈新月站在一片小花坛旁边,花坛里有人正在遛狗,花坛后面就是七号单元楼。
陈新月介绍说:“我爸……我家住在这里。”秦宇猜也猜到了,他点了下头。
在秦宇抽烟的功夫,陈新月没有着急上楼,她先以树丛为掩体,悄悄检查了一遍停在楼下的车辆。秦宇想,应该是在找郑诚舟的车,那辆黑色奔驰。
车不在,也就是她妈和郑诚舟没有守株待兔,陈新月松了口气,对秦宇招手:“走吧。”
秦宇抬步跟上,顺手把烟头碾灭在了垃圾桶盖上。
陈新月家在五楼,一个合理的高度。秦宇心里头有感觉,她跟父亲不会住在一楼,也不会住顶楼。或许当年分房子时,领导问她父亲陈春,小陈啊,选好楼层了吗。陈春笑笑说,都行,让大家先选,只是别住一楼,怕女儿一人在家不安全。领导说,你家小姑娘还小,也别住太高,选个中间楼层,五楼就挺好。陈春说,那就五楼吧,谢谢领导照顾。
打开防盗门,里面是装饰温馨的三室之家,鞋柜上方挂着几幅相框,上面是各个时期的陈新月,小婴儿时的陈新月,穿公主裙的陈新月,一身校服的陈新月,站在大学门口的陈新月,每个陈新月的旁边,都有一个男人和蔼而骄傲的笑脸。照片里的姑娘女大十八变,而父亲却看不出明显变化,好像永远都是中年男人的模样,就像是个守护者,驻守在时间的长河中,守着她独自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