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怪力乱神(51)
燕宁一惊。
秦鸿风说着,已拉着燕宁朝那儿一跃,中间隔了数间殿宇,百来丈路,脚尖踩在脊兽的脑袋上腾越几番,稳稳地落了地。
袖中清鸿影一振,便欲出鞘,显然是连废话都不想多说。
“慢着!”燕宁一把拉住他。“如果她不是呢?”
“那也只是个不存在的幻象。”
“不行,”燕宁嘴唇哆嗦,“如果这是她的魇,她就魂飞魄散了。”
他怎么能杀她?他怎么能再杀她一次?
昔年狄国破宫门而入,他已经杀过一次了啊。
隔着翠屏花影,殿上歪歪斜斜跪了一地,女子们凄怨地看着他,哭哭啼啼成一片。
太监捧上白绫。
甩过房梁,飘飘垂下。
“白绫容易滑脱,绢上可以打一个死结。”监刑的人出言提醒。
颤颤巍巍地踢掉凳子,两只脚在空中绝望地踢蹬,抓挠着脖子,感受着死亡临近,想叫却叫不出声,眼球充血,舌头耷拉出来,无论生前多美的人,死相都狰狞丑陋。
有不愿自缢的,要夺门而逃的,被侍卫用白绫勒毙。
“是为了保住宫中女子的贞洁,被抓住了,才叫真生不如死。”嬷嬷的目光穿透殿内厚重的阴霾。
他不想给殷娆这样丑陋的死法,赐了她一杯毒酒,可仍然是七窍流血,挣扎而亡。
之后他放了一把大火,将这群屈死的女子和自己烧死在了宫殿中。
是他做错了吗?
是这些女子来取他的性命了吗?
被他们的响动惊扰,殷娆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甜甜地一笑,“王上,你瞧,”她抬手一指,“那着火了,好漂亮啊。”
语毕,只见中央的宫殿火光冲天,熊熊火势照亮了黑暗的天,楼殿燃烧和颓塌的巨响夹杂着宫殿内人们凄惶绝望的叫喊。
她痴迷地看了会儿,再转过来时,五官徐徐淌下黑血,蜿蜒爬过苍白的面庞,头发变得干枯焦黑,然后寸寸成灰掉落。
一瞬间红颜变恶鬼,美人变骷髅。
一张口,烧得炭黑的牙齿,烟熏火燎,“我好不甘啊,我们与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什么要逼死我们?”
燕宁满面骇然,后退一步。
她从桥头下来,层层的的婚服后摆坠在身后,四肢僵硬,好像扯线的木偶,“一腔真心喂了财狼,你毁了我的家,你如何舍得?”血红的指甲向前伸,仿佛讨命的恶鬼。
燕宁被逼得连连倒退,他心中愧疚,此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眼看那血红指甲就要刺穿他颈部的皮肉,清鸿影一声剑吟,如一匹白练般穿梭而过斩断了女鬼的手腕。
枯瘦焦黑的手掌跌落在地,瞬间化成飞灰,女子凄厉地惨叫起来,发丝与红衫在空中飞舞,面容更加癫狂。
秦鸿风持剑在手,前跨一步,挡在前面,另一只手反手遮住燕宁的眼睛,“如果不忍心看,就闭上眼睛。”
燕宁眼前一时一片漆黑,他僵立原地,只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烧焦气味以及血液的腥味。金戈振鸣,剑身穿胸而过,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渐息,直至一点声音都无,印在视网膜的冲天的火光也顺着外界声音的消失而渐渐归于黑暗。
等秦鸿风将手挪开,之前连成一条灯带的长廊、富丽堂皇的宫殿群都已悉数变成了荒草废都,歌女宫俾如花的笑靥已沓不可寻,盛世的皮被扒下,只有孤寂的怪鸟扇舞着翅膀,落在焚毁一半的柱身上。
悠悠地,他的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女子唱过的那首歌,几片桃花瓣洒落在干涸的小池上。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燕宁放眼望去,一切又恢复了死寂与颓败。
第31章 试一试
天上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半人高的荒草上。
天幕黑压压的,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这片地方。
燕宁脸色煞白,他从未想到殷娆竟这样恨他。昔年狄国破城而入,是她抢了毒酒,凄绝一笑,一口饮下。他拥她在怀,感受着怀中身躯逐渐僵硬失温,殷娆还靠在他胸口,絮絮地说,好希望他们能像民间男女一样相识,没有了这些仇怨,不知道王上能不能真得爱上她,当一对普通夫妻?滴滴眼泪砸在他的手背,灼热得好像在心上烫穿了一个洞。而今,却成了不死不休、恩怨两负的局面。
他内心凄惶,突觉得原来死而复生,想起从前的事一点也不好。他辛辛苦苦追求的前一世因缘原来是这样孤独与无助,充满了血腥与算计,亲情与爱情都变成了置换的筹码,宫廷中的一切都是冰冷无情的。
当狄国的军队向郗国的郡城飞扑而来时,朝野上下惶惶不安,他仍坚持死守家国,殊死一战,为了防止有人临阵脱逃,他下令御前军将所有私逃出城的大臣与士兵杀死在了城外的百里坡上,以作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