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6)
然后喊:“一,二,三。”
按下快门。
姚远的手揽在父亲肩头,唇角抿出笑意,眸子里映出斜阳碎亮的光。
姚程的脸绷着,笑与不笑都不自然,倒比儿子显得拘谨。
他已记不清,上一次和儿子的单独合影是在何时何地了。
“谢谢!”
姚远和热心的游客道谢,取回手机,看了眼照片,很满意地说:“不错,爸你看!”
姚程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戴老花镜的眼,并没看清儿子手机那方小小屏幕上的人脸。
…
陈瑾将女儿安排妥当,比姚程早一天回去。
走的时候,母女俩都哭了,都没让对方看见。
纪然走了一段路偷偷回头,妈妈的背影已在路的尽头缩成一个小黑点,模糊的泪眼又将那黑点放大,鼻涕干脆留进嘴里。
住宿舍的第一晚,屋里十分安静,即便有闷在被子里哭的,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第二晚,气氛便有了天壤之别。
齐格格开头,说起自己的高中生活,其他三人很快加入,一直聊到熄灯后还在咯咯傻笑。
早上起来,纪然脱口而出的还是家乡话,又迅速一吐舌头,学着齐格格的京腔改换成普通话。
中午,新室友结伴第一次去学校大食堂打饭,因为北方的菜做得实在太咸,她和方妍都吃不惯,吃了两口就倒掉了。
倒菜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牢牢盯着自己,她内心有愧,不敢张望,只想赶紧倒完送还餐盘,可那视线好像有意跟着她,满是鄙夷神色。
当天下午,学院通知新生去2号楼领新书和军训物资,几个女生兴冲冲地跑去,看见教室里成捆的教材和军训用品,立时傻眼。
纪然让大家稍安勿躁,说完就跑了。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辆平板推车。
周遭艳羡声一片。
推车往回走的路上,齐格格问:“哪搞来的?”
纪然答:“小卖部。”
方妍不解:“你怎么知道小卖部有推车?”
纪然不无得意:“刚来的路上我看见他们在卸货呀。”
齐格格揶揄:“借你推车的是个男的吧?”
纪然挑眉:“你怎么知道?”
“男的美人计才好使呀。”齐格格坏笑。
纪然瞥她:“瞎,我压了学生证在那的。”
方妍一听急了:“啊,那咱们快点用完把车还回去吧,然然的学生证还在那呢!”
“没事,”纪然说:“压都压了,踏实用吧!”
卸完货,319寝室又来借推车,屋里其他三个女生不大情愿,纪然犹豫了一下,对来借车的女生说:“用吧,爱惜点,我也是借来的,别弄坏了。”
来回搬了四趟后,纪然回去还车,先前收走她学生证的人不见了。
小卖部不大点的地方,又是来复印的,又是来打印的,又是来买东西的,塞满了人,柜台后面两个女孩子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帮她找学生证。
“要不请你帮忙给老板打个电话问问?”
纪然等了一阵,见没人理她,商量着问其中一个女生。
“这会儿太忙,你要不着急就晚点再来。”
“我着急。”
听说她着急,那女生又不理她了。
没办法,谁叫她只借不买呢。
无奈之下,她探头朝柜台后面看去,希冀能找到自己的学生证,脚步向右迈去的一瞬,感觉不对,好像脚底踩到了什么。
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的白球鞋正覆在另一只黑球鞋上。
她慌忙抬脚,却为时已晚,黑色的鞋面上已经烙下几圈醒目的褐色花纹。
她一皱眉,一咧嘴,抬起脸时,呈给受害者一脸抱歉而友好的笑。
那句刚要脱口而出的“对不起”,在她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后,随即自如切换成了:“是你啊,姚远!”
那语气,好像因为他是姚远,她认识的那个姚远,他被她踩了一脚的事便不是事了。
身边,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挥起沉重的塑料门帘,“啪”的一声,又一声,屋外37度高温蒸腾出的热浪顺势袭来,她胳膊上被冷气吹闭住的汗毛孔蓦地一张。
姚远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她鞋底纹路沾得灰,在上面印了个令人生厌的笑脸。
一如此刻站在他面前她的样子。
“啊,对不起对不起。”
纪然这才想起道歉,不等他回应,她又说:“你的报到手续都办完了吧?书什么的都领了吗?明天军训!”
好像他们有多熟似的。
姚远其实比她先进来,买了电蚊香排队付钱时,看见她抬了个推车往里挤,嘴里喊着“让一让”,也不知她干什么去了,跑得红头涨脑,额头上挂着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