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41)
温泌将澄水帛展开,对着太阳瞧了瞧,随手一抛,珍贵的澄水帛如白云般飘落榻上,他嗤笑一声,说道:“她是金枝玉叶,难道我乡野村夫,配不上她?”
“毕竟不同。”武宁酸溜溜地说,拿起一段孔雀罗,她搭在肩头,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容色是否和那孔雀罗相配,她幽幽地说,“若不是因为罗氏,你本该也是一名王子。”
温泌眉心一跳,一掌将铜镜扣在案头,他的目光冷淡,隐含愤怒,“父精母血孕育我,我阿耶是契丹人,永远也改变不了。没有阿耶,又何来我?娘娘何必总是痴人说梦?”
温泌是个和气的性子,极少在武宁公主面前发怒。武宁浑身一颤,怔怔地注视他,她的眼里盈满泪水,“你不知道我的苦。”
“我知道你的苦。”温泌摇头,“最苦的人不是你。”
“滚出去。”武宁指甲掐进掌心,冷冰冰地说道。
吉贞在府邸里徜徉。公主府占地不广,但亭台楼阁,造的极其精巧。府后靠山,一道山泉援引而出,九曲回旋,下嵌雪白的卵石,激起小小浪花,绕着阙门、廊芜,流至隐蔽的书斋后,被竹林包围掩映成一方碧潭。
“素湍绿潭,迴清倒影。“吉贞赞道,“这水潭别致。”
桃符在潭水里荡了荡手巾,见那水清澈可爱,将嘴边溅上的水珠一舔,惊喜地叫道:“殿下,这泉水是甜的。”
吉贞在水潭边歇脚,过了一时,说道,“你叫郑元义来。”
郑元义分花拂柳地寻过来,目光悄然在周围一扫,垂首道:“殿下。”
“昨天那个人的名字,你会写了?”吉贞问他。
郑元义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你写给我看看。”
他左右看了看,挽起袖子,折了一只软柳,认认真真在地上写了一个“夔”字。“左夔,”他说,“乃河东观察使,知河东、河内与河北度支事。”
“此去河东有几日车程,他必定还在驿馆里,”吉贞说,“你去传他来,昨日人多,我有话不方便问他。”
“是。”郑元义猜度着吉贞的用意,连手里柳枝也忘了丢,慢慢走至府外,才回过神来,生怕左夔已经启程往河东去了,急忙爬上一匹马,颤巍巍地扬鞭疾行,把左夔从驿馆领到公主府。
吉贞已经回到厅堂,换过一件黄罗银泥裙,单丝罗红地帔子,手指拨弄着盛放在琉璃盘里的玉龙子。
“臣左夔,见过殿下。”左夔深深作揖,他是一个年近四旬的瘦长文人,额头却早早生了深深皱纹。
“免礼。”吉贞和气地说,“昨日那许多人,说的都是幽州腔,唯有你是京都口音。你做过京官?”
“是。”左夔很自然道,同样是京官外放,他倒没有姜绍那般失意。他说:“臣在户部做过几年的员外郎,到河东也有经年了。”
“如今契丹人是什么情形?”吉贞问。
左夔思忖片刻,不知道清原公主是何意,只能尽量简洁地回答:“契丹八部被遥辇氏所统领后,光景大不如前。前年一战,遥辇氏王子兵败丧命,如今的遥辇可汗只余一女,大概是想与处月部联姻,并招纳回鹘残部,以壮大势力。”
“这么说,平卢军有两年未和契丹人开战了。”
左夔心里一动,忙道:“大战不曾开,但契丹人时常有小队人马侵扰诸州,也未曾安宁过。”
“你知三镇度支事,每年边军的人马粮料、赐衣军仓,都是你按人头拨给。三镇镇兵、戎马,前些年是什么数,这两年又是什么数,你想必清楚得很了。”
左夔悚然一惊,头低的越低,含糊地说道:“臣只管与京都往来传递,载支粮帐,另有底下录事掌管。臣虽是知度支事,也不能事无巨细尽数过问。”
吉贞将玉龙子掷回盘中,明珠的光晕映衬的她一双星眸胜若秋水,她手臂搁在案边,歪头看着垂首的左夔,说:“小事不闻,大事必定要问的。每年拨给边军粮料,必定要度支使本人勾讫。你看都不看一眼,又如何勾讫,如何报给户部?”
要说没看,更是失职。左夔硬着头皮道:“粮帐数目繁杂,看是看过的,只是不记得了,回去要查看之后,才能禀报殿下。”
吉贞清脆地一笑,说:“你莫怕。边军的人数,户部、兵部,自然都是有的。只是我不知道,两年不打仗了,平卢军还养着这许多兵,你做度支使,竟也不问,有失察之罪。”
左夔冷汗涔涔地答道:“是,臣知罪。”
吉贞又道:“前些年河东奏报,称边军粮料吃紧,陛下准平卢军自行营田,只是钱物要报于户部统筹,不可私自拨划。想必营田这个帐,你也没仔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