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殙(4)
门外有人进来了,打头的还是魏瘸子,他指挥身后的人把东西搬进来,大大小小的箱子被人两两抬着,排着队往甬道里走,再后面进来的人把供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拿下来,遗照也被搬下带往屋后。待乌央乌央的人全部转移到后堂,一个矮脚老太领着一位捂得严严实实的中年妇女进来了。
那妇女像是怕极了这场面,身子一直冲门外,说话只是偏着头对矮脚老太说,老太回头对站在戚然尸体旁边的戚大壮和魏瘸子重复了一遍妇女的话。
“是男的吗?”
魏瘸子同戚大壮对视一眼,撩起长袍下摆,戚大壮褪下戚然的牛仔裤,展示给矮脚老太看。
“验过了,错不了。”妇女听见这句,摆摆手示意可以抬走,魏瘸子拿出块红布盖在戚然头上,和戚大壮一起把人架到了后堂。
黝黑甬道的尽头,才是整个祠堂的正厅,戚然跟过去,终于从第三视角观摩了这场重头戏。
此时白烛染红,白幡换红绸,四根擎天乌木上系着带有双喜的红绣球,下摆晃荡着,扫过两旁观礼的人,他们垂手而立,握着挑有红绸木箱的扁担,仿佛等待什么一般,人群中央站着一位阴阳先生,对面是捧着遗像的年轻女子,以及架着“戚然”的魏瘸子和戚大壮。
这是一场冥婚。
阴阳先生开嗓:“一拜天地——”
戚然这才注意到戚大壮为自己穿上的袍子是通红通红的中式喜服,那颜色在烛光中都透着盈亮,想必是给活人新娘穿上都美艳动人的材质。
“二拜高堂——”
那遗照也被红绸装点了一番,像是为惨白的主人点上了两点腮红,那木然的表情在戚然看来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眼神洋洋得意。
“夫妻对拜——”
盖头的一角垂下,和被风吹起的遗照上的红绸碰在了一起。
“礼成——”
“封棺——”
喜庆的唢呐破出凄惨的嚎叫,划破宁夜,惊起了屋檐下躲雨的群鸦。
门外的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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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源于广西财经学院的舞蹈《殙》,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当时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忒好了
第三章 红色纸钱
戊戌年六月十六,宜安葬,忌嫁娶。
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在大雨里缓慢前进。出发前,他们把戚然的身体装进棺材,砸入长钉,用蜡油封好防止进水,用红布装饰后抬了出去。
雨点又沉又重,砸在棺木上咚咚响,队伍中的人似是没有感知,唢呐声像一条隐形的丝线,牵扯着所有人往山上走。
戚然跟在队伍后面,呆滞地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一个个都曾是自己笑脸相迎的乡亲。扛彩礼箱子的牛二是他上学时的同桌,两人还因为一块橡皮打过架;吹唢呐的祥子家里开了个小卖部,每回进了新玩意儿都会跟戚然显摆半天;抬棺的陈叔是村里周家的帮工,小时候除了旧祠就属周家大院最让他们这帮淘小子好奇,他们偷摸挖了个狗洞想钻进去探险,每次都会被陈叔逮个正着;在最前方开路的魏瘸子在瘸之前是村里的野书生,家里的小人书能堆满一仓库,让戚然一度以为他是村里最博学的人。
在队伍中撒纸钱的是他的养父戚大壮,是戚然用尽二十三年的力气去孝顺过的人,虽然他脾气大、话少,爱钱爱面子,可戚然还是很珍惜这个家,珍惜他叫过的每一声爸。
他爸此刻正往天上撒钱呐,老天会收吗?
红色纸钱湿漉漉粘成一团,贴在泥泞的路旁,戚大壮每倔强地抛洒一次,都被尖锐的雨箭咻的钉在地上,冷风一吹,有几片挂在戚然手边的树梢,戚然木然看去,伸手想摘,又被一阵他感觉不到的风带走了。
黑压压的身影分明每个都是活人,却僵尸一般移动着,不知为何宁可迎着狂风暴雨也要把他送入洞房。戚然想不明白,这一晚发生的事太多,他的大脑已经空了,如果说他仅有的处理器在处理“戚大壮是杀他的凶手”这一信息的时候即将崩溃,那么他在看到自己被配冥婚时就已经彻底超载,机毁人亡。
没有人能在目睹了自己如此结局后还能冷静分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真真切切成了一具幽灵,怆然地飘在队伍后面,往他的归宿去。
队伍在北面坡停下,在一片豪华墓群里,正中偏右方立着一尊汉白玉墓碑,黑底白字刻着墓主的名字,被雨水冲刷得泛起冷光,在它的后面是一块同样材质的墓室封盖,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抄起工具,合力把盖子推开。
墓室里,金丝楠木寿棺安静沉放,旁边早就预留出了另一个坑,这本就是一个双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