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殙(32)
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周楷之那时虽小,却整天泡在文学名著里,离别之际生出许多感慨,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有些依依不舍。
在一个路口转弯时,车子忽然慢下来,激烈的吵闹声传进车里,吸引了周楷之的注意。
“呦,这是打起来了!”大姐夫边把着方向盘边看热闹。
大姐:“慢点慢点,别碰到人。”
周楷之好奇地摇下车窗,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要去摘一张挂在外墙的照片,另一名年轻女子叫喊着阻止,又是扯胳膊又是拉袖子,但体格差距过大,带着相框的照片还是被抢了下来。
“这不是村里刚开的相馆吗,”大姐说,“那女的是老板娘,那男的是谁家的啊?”
大姐夫:“甭管谁家的,看那样就不是善茬。”
车身缓缓转弯,落在照片上的阳光移了位,周楷之只瞥了一眼,目光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约摸六七岁的男孩子的证件照,他穿着白衬衣,皮肤几乎和衬衣一个颜色,头发盖到眉毛,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弯弯,看上去又乖又聪明,是周楷之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他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浮现一个成语——芝兰玉树。
车开出去很远,周楷之还在回头张望,他在想那个男孩也是村子里的人吗?他都没有见过,如果他不用常年闷在家里,说不定就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原来那孩子就是戚然。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我好像看到过,”周楷之说,“一张蓝底证件照吧?”
简黎明点头:“对对,照得特好看,听说是老板娘想用他照片做宣传,戚大壮不乐意,硬是把照片撤下来了。”
“不过村里人都说,戚大壮是怕让人看出来那不是他的种,才不让挂的。”提到戚大壮,简黎明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他没少干,上小学之前吧,戚然哥脸上总是脏脏的,像是被谁用锅底灰给抹花了,我每次见了都想给他擦干净,他偏不让,说是他爸说这样对身体好。”
“那破玩意儿能对身体好个屁!不就是怕人发现戚然越长越精神吗?”简黎明激动道,“都说越想掩盖什么,就越盖不住什么,尤其是这次他媳妇怀孕,抱着一兜红鸡蛋到处发,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这要不是第一个孩子能高兴成这样吗?”
简黎明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跟周楷之讲了不少陈年旧闻,直到周楷之的脚镣响起报警倒计时,他才收住话头,跟周楷之去学校领人。
出了学校,周楷之没时间再送,他们在校门口分别,临走时,简黎明告诉周楷之可以托人打听打听。
“无间地狱虽然苦,但也不是只进不出的,戚然哥生前不是恶人,受的刑罚够抵他的罪了,就能出来。”
周楷之回到监狱,立刻拨出了一通电话,他有一名学生现在在十七层掌管刑罚,虽然十七层离八层相距甚远,但这已经是周楷之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帮他的人,现在他迫切地想知道戚然怎么样了,还要在里面待多久,怎样才能出来。
求人的电话并不好打,哪怕对方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大华一会儿说自己不管八层,一会儿说没有熟人问不出来,周楷之从没求过人,也不得诀窍,只好软言软语,伏小做低,最后对方实在推脱过不去,才勉强同意帮忙给问问。
放下电话的等待时间比求人时更难熬,周楷之怕听到戚然出不来的消息,又怕他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屋里很乱,空气也不好,要是戚然这时候回来一定会嫌弃,他立刻行动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整理房间,就好像戚然已经到了门外似的。
他扫干净地板,把边边角角都擦了一遍,扔掉了花瓶里快要枯死的花,垃圾全部放到门口,做完他觉得能做的一切后,他僵硬地坐在桌边盯着手机看。
窗户开着,潮热空气灌进来,是浓郁的盛夏的味道,戚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养伤,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对,他一定受伤了,那些从地狱里出来的灵魂都带着可怖的伤,戚然一定也逃不掉。
他一定疼死了,所以床单要铺个软一点的,枕头也不能太高,被子要轻薄,还有药箱,消炎药跌打药退烧药都要备全……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人也忙活起来。
日落之前,他接到了大华的回电。
戚然虚弱地趴在地上,鼻腔里满是自己身上的焦糊味,耳朵眼睛都已经被铁水糊住,刺耳的哀嚎都听不真灵。脖子以下的知觉没有了,他刚被烧红的铁杵舂了很久很久,估计身体已经成了一滩烂泥,但他都没去管。
无间之一的命无间,意味着灵魂在这里拥有源源不断的寿命,暴虐的酷刑会使受难者一遍一遍死去,再一次一次复活重生,使其永远处在清醒之中承受痛苦,以示惩戒。